最旧的朋友

1

再见到陈山的时候没有任何的预感。

那天，我和两个朋友去北京郊区玩，准备住农家小院泡温泉。那里的温泉非常有特点，不像一般的大汤池，人多又嘈杂，温泉位于农舍的后院，小小的，热水不断地冒出来，院子里有树，还可以看漆黑的夜空满天的星星，小院非常宁静。

黄昏时，我们泡好一壶香浓的农家新茶，摆好粗瓷大碗，就泡在了温泉里。温润的水浸润着身体，舒服极了。隔壁的农家也有一个小小的温泉，不过隔着围墙，并没什么干扰。天黑了下来，突然就像拉上了大幕，那天的天气非常好，星星点点闪烁，秋天的北京已颇有凉意了，但此时的温泉更是别有韵味的。我的心情很好，忍不住唱起歌来。

一直以来，我是那么一个会享受生活的女人，对生活的一切美好都会细心地去体会，所以我的心态一直都很好。我觉得我的歌儿并不美妙，但在那样发自内心的情境下，却很有感染力。这时，隔壁一个声音响起来：“王冉，是你吗？”我全身的血几乎凝固了，怎么可能，是陈山？我们已经快十年未见了，怎么可能这么巧？我以为是幻觉，没有吭声，那边又说道：“是王冉吗？我是陈山。”我应了一声，歌声停了，心也乱了。池边的焟烛还在亮着，这么美好的夜晚，遇到陈山是天意吗？

2

两个小时后，我和陈山坐在了农舍外的大院里喝热腾腾的茶。月光很好，一切好像是静止了。还好，我们都没有让彼此失望，我还是清清瘦瘦，不失妩媚，而陈山依然那么亲切和温暖。

我忘不了分手时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那时候，我觉得离开了陈山天就会塌下来，没有阳光没有空气。怎么十年过去了，我能如此平静？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虽然是陈山提出要分手的，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我是多么的苍白和小家子气，而陈山能有足够的耐心对我好三年，我应该心怀感激才是。

我边想边微笑，陈山说：“王冉，看得出来你过得很好，女人的面容真的是一个生活的总结。”我点头，与陈山分手后，我的生活的确变化很大。结婚、换了新的工作、生孩子、出差、学外语、交了很多不错的朋友，生活越来越丰富了，有了对生活独特的品味和理解，我对我自己的变化都有些不可思议。时间真是很奇妙的东西，它在不为人知地改变着一切。

与陈山的谈话没有任何障碍，我们有太多共同的语言和爱好。我对他谈我看过的书，听过的音碟，在深夜里看某一部DVD时流泪感叹，这些被我称为眼神化妆品的东西我谈起来几乎是眼睛发亮的。我还对陈山谈起我一个人坐长途火车和汽车去凤凰，只为了踏着清晨的石板路，在沱江边发发呆，然后在那里淘一堆漂亮的古铜色耳环和银镯，一走起路来它们就叮叮当当地响着，很长时间都会有好心情。还记得那次一个人去大连时，我穿着飘逸的苍绿色布衣，披着长长的头发走在滨海路上，从老虎滩一直走到燕窝岭。那是滨海路最美的一段，可以踏在木板路上，看丛林掩映中的湛蓝色大海，丛林中还有秋天的红叶，那样的情景让我热泪盈眶。我步行了三个小时，一点也不觉得累，还边走边唱歌儿，偶尔路过的人都回头看我。

我说这些感受是发自内心的，陈山一直在听我说：就像今天你在泡温泉时唱歌儿？我笑了。陈山说：“王冉，你的变化很大，我不知怎么形容，只能说越来越好了吧。你和这个年龄段很多女人都不一样，这样很好。”我又笑：“是的，我也觉得很好。”

那一天，我们的月夜聊天不知不觉已经很晚了，我们了解了一下彼此生活的情况，陈山已有了一个女儿，忽然之间，我们都是为人父母的人了。每个人身上都有了时光的痕迹，只是，我感到庆幸的，是我展示给陈山的还是一些过去岁月无法企及的东西，这样很好。我知道，这样的美好能让许多人对生活充满信心，对陈山对我都是如此。

3

从温泉回来后，我们很久都没有再联系了。不是刻意，对他，像是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能重逢已是很幸运的事了，实在没有必要再去涉足彼此的领域。

谁知，那天我却忽然接到了陈山的电话，他居然在电话里泣不成声。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哭声，我一下愣住了，索性没有说话，等着他哭完。我知道，作为男人，生活是有压力的，我惟一能做的只有倾听。几分钟后，陈山安静下来了，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王冉，我本不该这样打扰你的。”我轻轻地说：“不要这样见外，我们是生命中最‘旧’的朋友。”这一句话让陈山沉默了半天。他慢慢对我谈起了他公司的一些事。虽然我不太懂生意上的事，但这个社会的复杂我是知道的，只不过有能力的男人要面对承担而女人却可以选择不参与。

他是一家分公司的负责人。商场如战场，他也会有脆弱的时候，除了妻子，他没有太多可以说真心话的人。而他妻子是个脆弱的人，他不忍心让她操心。我没有过多地安慰他，对于男人来说，有些话说出来，反而会轻松得多，而对我说，他没有任何负担。那天，我们谁也没说见面的话，陈山的情绪在我这里得到了释放。他安静地放下了电话，我靠着窗前站了一会儿，安静地入睡了。

三个月后，我出差去成都。第二天清晨，突然被手机声吵醒，只是听到里面传来的音乐声，并没有人说话，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个曲子“宝贝，外面有阳光”。听了一会儿，就自动断掉了，我看号码是陈山的，就打过去，没想到他还在睡梦中，可能是不小心按了手机键，而床头正在播的是每天清晨他为自己放的一首起床曲，“王冉，这还是你那一次在电话里给我推荐的。你说，清晨听了就会有好心情。”我们都笑了，放下电话，拉开窗帘，外面阳光正好，树木葱郁，每个人的内心都是需要阳光的。

4

一年后，我们第二次见面了。那一天，很突然，我刚完成了一个很重要的工作，空闲下来，天气也是特别地好。我还在想，今天要能到郊外去放松一下，那该多好。这时，陈山的电话过来了：“王冉，有空吗？今天我要去顺义谈一个合同，有空一起去，你说过你很喜欢郊外的。”我考虑了一下，答应了，陈山没开车过来，他说：“我们搭车吧，我正好放松一下。”

上午，他去办事，我就在郊外散步。中午时，我们一起去吃农家菜，他准备为我点我原来最喜欢的辣菜时，我阻止了他：“我现在口味改变了很多。”我点了很多新鲜的蔬菜，还有农家自酿的酒。

那一顿饭我们都吃得很愉快。我对他讲了很多我的人生观点，比如：人生要学会赞美生活，比如我吃菜时，总喜欢不停地赞美，可以很享受地吃，很多朋友都觉得和我一起吃饭很愉悦；我对他讲有一次我因为喜欢一套非常漂亮的碗筷，竟然多吃了两碗饭，结果撑得不得了。陈山哈哈大笑，说我真是个可爱的女人。我对他讲人要学会适可而止，要经常保持幸福感。比如偶尔为家里买一些绿色植物，养两条小鱼儿，去郊外散散步，偶尔要把别人认为不重要的东西看得重要一些，别为了脚下的六便士而忘了抬头看天上的月亮，那样生活也会有意思得多。那顿饭我们吃了很长时间，和煦的微风夹杂着青草味阵阵吹来，那种感觉真是好极了。

饭后，我们坐上了返程的车，然后在车站平静地告别。我知道，这时我们都回了一趟心灵的故乡，它没有人们想像的暧昧不清，它很清澈温暖。

我和陈山在这个城市各自平静而幸福地生活着，虽然我们很少见面，但懂得适当的时候相互问候一声，惟一能给彼此的就是祝福和提醒了。对于我和陈山来说，对方仅仅是一个心灵的故乡，故乡是不需要经常回的，故乡只是用来怀念的。一份很‘旧’的感情，永远在内心的最深处，默默地温暖着彼此，这样已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