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人,主宰你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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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汕头为期一个礼拜的医学交流会结束了,李容冰临出发回北京之前,去了左羽的酒吧。
他手里提着一份蛋糕,在门口时,守门人一望见他,立刻恭敬的领着他到了左天的办公室。李容冰倒是有些惊讶这些下属能认得他。
像是看出他的不解,对方说:“羽姐交代过我们,她有一个故人,最近会来拜访她的。”
“这话也说了好几年,不见人来,我们都以为是不会再来了。先生,她已经等了你很久了。”
门打开时,门口的侍者对着左天通知道:“羽姐,您有访客。”左羽正在跟另一个人商谈在市区分建另一家酒吧的事宜,见到是门口的人,呆愣了半晌,随后立刻站起身来,招呼对方,下次再谈。
门合上之后,左羽就那么静静的,远远的望着他。李容冰一颗心痛成了一团。还是张开怀抱笑道:“不过来抱一下吗?”
左羽几乎是奔过来一头撞进他的怀里,抱住他紧紧不放,眼里隐隐泛着水光。
李容冰好容易稳住倒退的身体,笑着抚了抚她的背,任她抱着。
“这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呐。”
“因为是你,只有你我才这样。”左羽终于恋恋不舍的放开他,接过他递上的礼物,打开一看,惊喜的望着他。
“你还记得我喜欢这东西?”左羽拆开包装盒,直接用手掰了一块松软香甜的蛋糕,放进嘴里。
“唉。”
“怎么,好吃的都叹气了?”李容冰找个地方坐下来,倒了杯茶。
“这么多年,你不在我身边,都没人知道我喜欢这家老店的东西了,那地方我都找不到了,你是怎么买到的?”左羽干脆放弃了找叉子,捧着蛋糕就往嘴里塞。嘴上满满的蛋糕屑。
“吃慢点,跟个孩子一样,当心噎着。”
“那家店,早不开了,我进人家家里请他们再给我做一份。”他也没说自己是怎么找到人府上的,花了多大功夫,费了多少心思。
“你就这点,让人难过。”左羽再次叹了口气,看李容冰云淡风轻的喝茶,放下了手中的蛋糕。
“怎么,吃不下了?”
“去年做了胆囊切除手术,结石,我就不太敢吃这些东西了。”左羽揉揉肚子,从怀里掏出药吃了。
“嗯,蛋糕不敢吃,酒倒是敢喝。”李容冰牵她过来在腹部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再让她张嘴查视。
“你还是少喝点酒,烟也戒了吧。明天早上跟我去医院查查,我走之前,得放下心来。”
“不用了,这样大动干戈,会引起怀疑的。”她也只在哥哥左易和李容冰这里,才会是个正常人。
左羽的精明干练,手段狠辣在整个圈里无人不知。她眼光精准,做事又小心谨慎。更何况,她还有个八面玲珑的恋人。
“听话。”李容冰看着这个从孩子起就跟在他身后的人,心里柔软的一面终于显露出来。
“我开车带你去,安全问题,你别担心。”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在李容冰开车情况下能跟踪到他。
“那是,我都忘了你是个赛车冠军了。不过我真的没关系,小毛病而已,你别放心上。”
【二】
她们两兄妹,和李容冰在一个孤儿院长大,七岁之前,她和左易一直因为身体瘦弱被其他的孩子欺负,碗里的肉被人抢走,甚至在冬天时,被子还会半夜被揭开。
这都没关系,但是那些孩子不知从哪里听说的,左家两兄妹,妈妈是个妓女。他们甚至还编了一段歌诀,手牵着手绕在被打得趴在地上的两兄妹开心的边唱边跳。
这大概变成他们苍白的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娱乐节目了。
李容冰是个异类,没人敢欺负他,也没人敢亲近他。最后一次被欺负时,李容冰出手阻止了。
后来问他为什么帮他们,他当时刚从院长办公室打扫回来,提着水桶,拿着抹布。迎着午后的阳光,淡淡答道:“可能是因为,你们俩从不乱丢垃圾吧。”
管他什么理由,两兄妹从此以后跟李容冰形影不离,其实就是他俩单方面把人当成铁哥们,李容冰既不表现出亲近,也不对他们疏离。只在每月一号院里伙食改善的时候,把碗里的鸡腿垃圾一样扔在更为瘦弱的左羽碗里。
十四五岁正是猛长身体的那段日子,三人每天都觉得吃不饱,可也没办法,能够读书已经是最大的奢侈了,饭吃不饱,只能忍。
有一天晚上,左羽迷迷糊糊间,被子里被塞进了一个滚烫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五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塑料口袋上一片白雾。李容冰坐在地上,脱下了破烂不堪的鞋,脚底上弹珠大小的水泡,让左羽立刻红了眼睛。
“容哥,你……干什么去了。哪来的钱?”这时左易也醒了,摸索着过来打算查看一下李容冰的脚。推拒间,左易碰到了李容冰的手。
“嘶……”
“怎么了。”左易硬掰过他的手,上面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李容冰把手抽回来,没什么表情。
“没什么。快吃吧,这么冷的天,很快就会冰的。”李容冰拉过被子,直接躺下了。
“容哥,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赶紧的,等一下被他们发现。”
李容冰从被子里传出的声音闷闷的,他的头有些疼。顶着寒风搬了半天的砖,又帮着和了十多车水泥,他早就精疲力尽了。赚到的钱,除了买几个包子,还可以买一本书。
等到终于高考结束,凭着优异的成绩,李容冰和左易如愿以偿被资助人保送到国外留学,左羽比他们小几岁,独自一人留在了孤儿院。
临走的那天晚上,左家两兄妹抱着李容冰,哭到抽。
“要是没有你,我们俩现在早就没了,李容冰,你这个兄弟,我认定一辈子了。”李容冰一口接一口的往嘴里倒酒。一直没说话,平静的像是没事人。
左羽想到最亲的两个人都要走,又无助,又孤独。
“你们,要离我那么远,那么久,我怎么办呢?”
晚上三个人挤在一起睡,左羽窝在李容冰怀里,睁着一双眼睛,直到凌晨都没舍得合眼。
送人到机场时,左羽实在没眼泪可流了,拽着李容冰的衣袖不肯放,左易见状,走过来好笑的捏他脸,隐隐有些不安。
“就光抱着你容哥了,亲哥都没见你这么不舍得呐?”左羽没理他,扑上去狠狠抱住李容冰的腰。那时候,李容冰身材已经很拔尖了,接住矮自己一个头的孩子,把她往身上勒了把,低声在她耳边叹息。
“我尽量提前回来,想我了,就写封信。”
“小羽,等我。”
【三】
“容哥,什么时候决定结婚了,通知我一声。”左羽把烟灰缸放到一边,皱着眉按住李容冰掏烟的手。李容冰无奈,只好忍着。
“自己是个医生,烟瘾还这么大,还好意思劝我戒烟呐你。”那男人,在对面笑得促狭。
“那我大概是个庸医。”
左羽闻言瞪了他一眼,手机开始震动,他看了看李容冰,后者点头示意他接电话,自己重新拿出烟,点上叼在嘴里。
“怎么了。”
“我今天没时间……过两天也没时间。”李容冰一直静静的听他说,今天这包烟,好像抽的格外的快。
“好了……是我非常重要的人,我哥哥……我是有俩个哥哥啊……唉呀,你别管了,挂了。”手机放下的同时,左羽抱歉的看着他,按下了关机键。
“你忙的话……就”
“不忙,你都这么多年没来见我,都不想我吗?”左羽坐到他身边,挽着他的手臂,抽过他嘴里的烟塞到了自己嘴里。
想,当然想,想得我快要死去。可又能怎么样,你即使也想我,同时你也想着别人。我想你,只想你。而你呢,想我跟想别人没什么两样。
“诶,容哥,别岔开话题,刚才说着你结婚的事呢。那个女孩我见到了,挺不错的,合适的话,就结婚吧。我就担心她年纪还小,还不懂事。你们俩平常不吵架吧?”
“吵不起来。”
“那才好呐。”
“明年春天的话,我这里有个项目,我们买了一块地,现在已经建成了两栋房子。是你最喜欢的斐济。你结婚的话,就拿去用。”
“不过,你确定要跟她结婚?”
“你不愿意,那我只能找别人了。”李容冰吐出烟圈,神情落寞。整个人从未有过的疲累。他把头放在左羽腿上,这是小时候左羽最喜欢做的事情。
左羽苦涩的笑笑,在他发间轻柔的梳理。
“对不起,我可能,没办法爱上你了。一定会有别的人,值得你去爱的。”
“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回来得太晚吗?没办法挽回吗?”他一直想要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也不相信,左羽完全的放下了他。
“我再也没办法爱上你了。”
“可我,再也没办法爱上别人了。”
有水珠滴落在他脸上,李容冰痛苦的收紧自己的手臂,不住的说:“对不起,对不起……”
七年都快过去了,他一直不敢再来见她,她身边,已经有人会为他遮风挡雨。有人让她开怀大笑,也有人,值得她心酸流泪了。他选择了俩个相距甚远的城市,最大程度上避免有一天会偶然相遇,拖延左羽能向他介绍她的爱人的时间。
七年过去,他也真的做到了,不见面,不通话,不问候。他过着自己的生活,拼命的工作。身边的人,却不知不觉得照着那人的样子,允许她们的靠近。人一个一个的来,又一个一个的走,没人能终结他无止境的追寻。
【四】
“我明天就走,不用来送我了,我只要确定你过得好,就行了。”李容冰闭着眼睛,转过身去。他从未在人前露出这么弱势的一面,微微蜷缩的身体,长手长脚就这么将就在不大的沙发上,竟有些可怜的意味。
“你放心吧,我现在很好,生意也做得不错,再也不会饿肚子,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不用乞求别人的同情。”那些不堪的日子,再也不会出现了。
“那就好,那就好……”
送李容冰出门的时候,对面街口走来了一个男人,斯文儒雅,笑容满面。
“你怎么来了。”他看都不看左羽紧紧挽着李容冰的手,礼貌的与李容冰握手。
“我听小羽提过你无数次,都不及今日一见,果然是仪表不凡。”
“哪里,小羽毛总喜欢夸张一些。”像是想到什么,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
“霍铭。”
“李容冰。”
车子开出去近百米,李容冰才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面的人。左羽还站在原地,踮着脚招手,被霍铭揽过身子,耐心的说着什么,下午非常燥热,大风虽然狂劲,吹在脸上却是滚烫的,霍铭应该是舍不得她在外面呆久了,让她回房里。
李容冰打开车窗,慢慢踩下了油门,刮在脸上的风让他眯了眯眼,好像有砂石吹进了眼睛,眼前一片模糊。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 相爱,寂静 欢喜。——扎西拉姆·多多
那个晚上,李容冰在天亮时才撑不住睡去的人旁边,睁开了眼睛,里面血丝尽现。
他望着怀里的人,低下头,深情的吻在了她唇上。把这首诗,夹在了他们三人的合照背面。
留学回来的时候,当他风尘仆仆的丢下手中的行李,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他才得知,那张合照,早在一场大火里消失,那场大火,也让左羽真正的一无所有。她失去了哥哥和李容冰的联系方式,没有人可以依靠和相信。
她艰难的,孤独的,一个人长大。为了生存,她咬着牙撑过了收养家庭的苛待打骂,在地下几层租最便宜的房间做最脏最累的活,像孤兽一样绝望无助,却又不得不带着伤痛匍匐前进,试图逃离这无止尽的黑暗。
在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候,资深小生霍铭向她伸出了手,不管那是谁,她迎着阳光,悲凉的将布满伤痕的手迎了上去。
总有一个人,主宰你的欢喜,当你带着水源,日夜跋涉,穿越漫天的黄沙来到她身边时,才发现,在没有你的日子里,那片绿洲已经陪伴了她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