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饼干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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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朋友坐火车的时候买了袋饼干,我就突然想起自己很多年都没有吃过饼干了。还想起家里曾经有一个巨大的洋铁皮的饼干盒,说它巨大也是以儿童的眼光去说的。
那个饼干盒是方的,盖子在顶上,饼干盒的四壁分别绘制着四大美女,印象最深的是王昭君,捧着琵琶,披着红斗篷。其他几个什么样子,不清楚了,好像一个在逗鹦鹉,一个在假山下坐着。
用这种饼干盒装饼干,防潮,随时打开拿一片出来都是酥脆的。
那时候,饼干大人小孩儿都爱吃,特别是小孩儿,挑食,不吃饭,就喜欢吃饼干。有一种动物饼干特别受小孩儿的喜欢,因为它的造型特别多,有猫呀,鹿呀,鱼呀,鸟呀……大约有十来种花样吧。小孩子吃它的时候都带了游戏的心态,一半是吃,一半是玩。
我妈是反对我大量地吃饼干的,她认为饼干是零食,小孩子挑食的根源在于有零食对小孩儿的引诱。妈妈甚至说饼干没有多少营养,吃饼干等于吃垃圾。
但令我奇怪的是,尽管我妈反对小孩儿吃零食,但只要饼干盒子一空,她马上去商店买回来饼干把盒子储存满,而家里吃饼干的基本只有我一个人。
吃饼干是快乐的,偷吃饼干是无比快乐的。
我的动物饼干就装在四大美女看守的饼干盒里,喜欢偷吃的我经常私自打开饼干盒拿取饼干,我妈看见了一定要骂:“饼干吃饱了,你不吃饭了啊你!”
我的小爪子将开盖、伸手进盒、抓住饼干、出盖口、关盖子这一系列动作做得顺畅、敏捷、准确、潇洒,并且不留痕迹。一绝也!
值得一说的是抓饼干不能太贪心,手里抓得太满了,手就变大,出盖口时就会卡住,出不去。而且不要手劲儿太狠,不然饼干会碎成渣子。似乎我从小就理解到了“等吃不如讨吃,讨吃不如混吃,混吃不如偷吃”的人生哲理,所以偷个饼干都感觉像吃了人参果。
我在一九八七年,继续着偷饼干的丢人事情。终于,有一天,手刚一伸进盒子就感觉大事不妙。
那几年我疯狂地长个子,个子长手也长啊!手变大了,伸进盒子就感觉很夹手,果然,想抽手出来却被卡住了。
心里很发毛,手抽不出来总不是个事情啊,要是钻石、戒指、大金表之类的东西套在手上下不来了我不着急,可套个大饼干盒子算什么事啊!也不好看,也不方便呀,卡住的是我要拿笔捉筷子的右手!
手够得着饼干,但吃不到,连手都拿不出来。想咬饼干,却被饼干盒子咬住了,那感觉真糟糕。
虽说是小孩儿,但毕竟是小学生了,也爱面子了,别人要知道我偷饼干被饼干盒子套住手了,我可怎么见人?
多少年来我一直耿耿于怀:这个饼干盒子的生产厂家太缺乏人性化设计了,盒子口都不容一个小学三年级馋嘴男生的小手自由进出,盒子口大一些不可以吗?
正着急呢,我爷进来了,看我手伸到饼干盒子里,就压低声音,很义气地说:“快掏,掏完装到你口袋到外边吃去——别让你妈看见,我给你保密。”
我眼泪都要出来了,正要喊“救命”,就听里屋有妈妈喊我的声音,我忙往外跑。我怕她打我。当然了,我是带着饼干盒子出门的。
一出门,我蹲在门前的美人蕉底下,右手伸在饼干盒子里发愁。
这时候,喜欢穿喇叭裤的卷毛叔叔踢踏着大头皮鞋过来了。
卷毛叔叔是不受邻居欢迎的人,他不好好学习,考不上大学,还偷他爸的钱。他爸要打他,他一把把他爸推倒就跑了。
卷毛叔叔把咬着的烟屁股吐到花坛里,然后问我:“掏啥呢?”
我说:“饼干。”
卷毛叔叔:“掏一块给我尝尝。”
我说:“不要脸,吃小孩东西。”
卷毛叔叔:“小气死了!吃一个,就一个。”
我坦白说:“饼干盒子咬我呢。你看我的手,出不来啦!”
“哼!盒子又没有牙,怎么咬你?”
他不相信,拉我的手,没拉出来,就帮我想办法,他说可以在盒子口周围抹点儿油,我的手就拔出来了。
我相信这个办法可行,但我知道要是手出来了,他更有理由吃我的饼干啦!我真的有些小气。我说我怕疼,拒绝了他,不要他出的妙计,我情愿手出不来。
卷毛叔叔终于走了,走的时候他用很失望很鄙视的口气对我说:“至于吗?”
顺便说一句,这个卷毛叔叔后来承包了一家医院,成了富人。卷毛叔叔开上了宝马车,而且对他爸很孝顺,每年冬天都送他爸去海南岛过冬。
然后是另一个人,记不准确是谁了,我妈叙述的版本里是上海人王伯伯,我却认为是王伯伯的老婆。差异如此之大,证明人的记忆不牢靠。
姑且当是王伯伯吧,他笑嘻嘻地走过来,逗我:“哎呀,要掏饼干给伯伯吃。呵呵,快掏啊,伯伯肚子好饿,都等不及了。”
我知道他不吃小孩儿的东西,是逗我呢。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手被卡住的尴尬事,就装模作样地掏啊掏啊,不露一点儿破绽,嘴里还念叨:“我给王伯伯多掏几个。”
王伯伯等了半天不见我掏出来,哈哈大笑着奚落我,说我装大方,其实是顶小气顶小气的吝啬鬼。
这时候,我妈找我来了。
我一急,打了个哆嗦,卡在饼干盒子里的手居然给抽出来了。真的就是这么简单!
于是,我低着头,抱着那个大饼干盒,跟在妈妈身后,回家。
我妈一路斥责:“都上三年级了,抱个饼干盒到处跑,丢不丢人!吃饭怎么不好好吃?还挑食!今天你就不要吃饭了!”
我的妈呀,求求你,小声点儿,我好歹是个要面子的人。
那时的我呀,脸红如鸡冠,头低如弯镰,心乱如面条,脆弱如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