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最后的杰作

1。临终之言
　　
　　著名书法大家林海老先生终于走到了风烛残年，医生说老人的脏器已全面衰竭，魂归道山只怕是早晚的事。林老听了淡然一笑，人总是要死的，迟早而已，可他有一桩天大的心事尚未交代下去。
　　
　　林老当即叫来儿女们，郑重说道：“现在趁我清醒，你们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就是在我弥留之际，你们不得用各种医学方法延长我的生命，就让我自然死去吧。这些年我曾目睹好多老友临终时迟迟不能安息，而是被医院无谓地过度治疗，像具行尸走肉，苟延残喘，这对濒死之人无疑是种折磨！”
　　
　　儿女们听了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人开口说道：“爸，您替我们想过没有？要是我们真这么做了，别人会骂我们舍不得花钱给您治疗，是不孝子孙，我们会背上多大的压力！再说了，在得知您身体欠佳后，连市政府都惊动了，领导发话说您的生命不仅属于我们这个家族，更属于全国人民，为此市府领导会同有关部门专门成立了一个医疗小组，要不惜一切办法延长您的生命！”
　　
　　林老心刷地就是一凉，知道这事难办了。这时子女嗫嚅着又开了腔：“爸，现在您能不能再写……一两幅字？不瞒您说，现在方方面面的朋友索字的很多，有的真的很难拒绝。”
　　
　　林老听了无声一笑：“你们那些朋友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啊，我要死了，字当然更值钱了，哼！”
　　
　　子女们个个讪笑起来，原来爸并没有老糊涂。自从传出林老身体欠佳的消息后，市面上他的一幅字快抵得上一辆名牌小汽车了。
　　
　　2。闭门创作
　　
　　解铃还须系铃人，林老越想越心急，便又请来市府领导，恳切地说：“政府方面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真的只想安然归去，不想增加家人负担，更不想占用宝贵的医疗资源，你们就不要折腾我了好不好？”
　　
　　领导一脸亲切地俯下身，拉着林老的手热情地说：“林老，您就放宽心好了，您治疗的一切费用全由我们政府承担……”
　　
　　林老急得直摇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像台毫无生命、毫无感觉的机器一样被医生摆弄来摆弄去，换句话说，我只想有尊严地死去……”
　　
　　领导微笑起来，那神情就像在打量一个淘气的小男孩一样：“林老，您不仅是我们的市宝，更是我们国家的国宝，试想一下，如果我们对您的治疗不闻不问，社会上会怎么说？媒体会怎么说？上级领导会怎么看？我们有压力啊林老，总之一句话，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能让您多活一天都是胜利！”
　　
　　林老听了面色如灰，这时领导又笑呵呵地开口了：“林老，前段时间省里有领导来视察，听说您的情况后，省领导一是委托我们转达他对您老的亲切慰问，二来嘛，就是问您可不可以为他写一两幅字……这个，听说您孙子已到了工作年龄，林老放心，这事我们一定会过问的，哈哈。”
　　
　　此言一出，林老的子女眼里闪出光来，个个急切地看着林老，只见林老微微点头，说：“好的，我会写的，一定会的——而且会写出精品！”
　　
　　很快老人的身体更差了，瘦弱得不成样子，一步路也不能走了。家人要送他去医院，林老吃力地摇摇头，说：“等一下，字还没写哩，我答应了人家的。”
　　
　　家里人大喜，林老却关起了书房门，这老爷子，写字关起门来干什么？
　　
　　林老这一关门就是老半天，子女们试探着在门外喊了几声，却不见答应，大伙儿害怕起来，合力撞开门一看，只见林老虚脱地仰躺在藤椅上，脸色苍白，但又分外安详，好像终于完成了什么大事，可书桌上就是找不到字，连废纸篓中也没有。
　　
　　3。一滴老泪
　　
　　当林老再次醒来时，发现自个儿躺在医院的特护房间内，身上打着点滴，鼻子上插着管子，旁边呼吸机、供氧机之类的一应俱全。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
　　
　　望着一旁如临大敌的医生，林老气若游丝地哀求道：“医生，求你件事，能不能拔掉管子、关掉机器？你们这样对我，我受罪啊！”
　　
　　医生标本似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柔声说：“对不起了林老，这是市府的命令，林老，您的字一向是我的最爱，我做梦都想拥有一幅……”
　　
　　林老长叹一声，再不说话。
　　
　　该为林老动手术了，领导、亲人、社会名流齐聚手术室外，领导没忘了忙里抽空悄声问一下林老的子女：“顺便问一句，林老可留下了墨宝？”
　　
　　子女们一脸尴尬：“这个这个，我们找遍了书房，可是……”
　　
　　领导听了哼了一声，一脸的寒霜，转过脸却又满面春风，因为记者来了。领导对记者发言的主要内容是早就想好的，就是在林老生病期间各级领导轮流探望，现在将会不惜一切代价抢救老人。不用说记者的稿件更是早就拟好了，跟领导说的一模一样。
　　
　　谁知这时主治医生却从手术室内出来了，一脸的惊讶，小声叫过领导，说：“领导，请进来一下！”
　　
　　领导不明白医生为什么会如此失态，等他换好消毒服一走进手术室就全明白了，只见手术台上静静地躺着衣服已被剪开的毫无知觉的林老，他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插着各种管子，看上去就像一个科学怪人——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林老的胸膛上写有字。
　　
　　那是几个端端正正、笔力苍劲的毛笔字：请让我体面地死去！
　　
　　原来林老把自个儿关在书房里就是为了这个，这就是他最后的杰作！
　　
　　领导只愣了片刻，随即果断拍板：一切照常进行！
　　
　　手术台上，林老的眼角淌下了最后一滴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