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加一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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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伽伊记得2000年的北京城特别冷。石爸爸带她去了北京饭店。那是石伽伊第一次进到富丽堂皇的北京饭店。
那天她见了好多位不认识的叔叔伯伯,却只记住了那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颊白皙又沉默寡言的霍景澄。
石爸爸说他是从香港来的,让她称呼他为景澄哥哥,唇红齿白的少年同样也拒绝叫她伽伊妹妹。
大人们谈生意时,霍伯伯让石伽伊带霍景澄去逛逛天安门,石伽伊便趁机偷偷跑去什刹海滑冰。十岁的北京女孩蹦蹦跳跳地去搭乘公交车,十四岁的香港少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石伽伊帮他投了币,仰着脖子对着他眨了眨眼睛:“会溜冰吗?保准比去天安门好玩。”
霍景澄看着她明亮的眼睛,一脸迷茫:“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石伽伊眨巴着眼睛挠挠头,表情比他还迷茫,他说的这是什么话啊?
结果就是两人语言不通,没法交流。沉默了一路,直到到了什刹海,小话痨石伽伊终于忍不住,试探性地问:“English?”
霍景澄点了点头。
石伽伊咧嘴笑了,第一次想感谢身为英语老师的母亲长久以来对自己的“荼毒”,于是她叽里呱啦地把刚才那段话又用英语说了一遍,霍景澄再次点了点头:“猴(好)。”
“猴?哪儿呢?Where?”
霍景澄看着眼前这个四处张望的活泼女孩,轻轻笑了一下。
第一次来北方,第一次见到雪,第一次滑冰的霍景澄当晚回到酒店就发起了高烧,第二天他爸爸便急匆匆地带他回去了。为此,石伽伊被石爸爸罚跪了一个小时。
石伽伊当晚在带着小锁头的硬皮日记本上记上一笔:不顾江湖道义出卖朋友的“火井成”,小心别让小爷我逮着你。
2001年4月中旬的时候,石伽伊接到了霍景澄的电话。她习惯性地用英文跟他打招呼,霍景澄在那边好半天都没说话。石伽伊又询问他是否还好。没想霍景澄一字一句慢慢地说:“石伽伊,我说得对吗?”
石伽伊一愣,反应过来后哈哈大笑:“说得对!你跟谁学的?霍景澄,你孤单吗?孤单就来北京找我玩啊。”
他说:“你为什么觉得我孤单?”
石伽伊不敢告诉他,自己偷听了爸妈的对话,知道他是霍伯伯在外面的女人生的孩子。他不能进霍家大宅,还总是被他妈妈关在家里,只有来大陆时霍伯伯才会带上他,那是父子俩少有的团聚时光。
“因为电视上说不说话的小孩都孤单。”石伽伊随便瞎扯。
那天,霍景澄一反常态地说了很多话,他说他爸爸不在的时候妈妈经常酗酒;他说他不想待在家里;他说他收到很多巧克力,全都给她留着;他说学校还是英语教学,有一些小学已经把普通话作为必修课了……最后他说:“石伽伊,你教我说普通话吧。”
三天后,霍景澄便独自来了北京。有一次石伽伊走出胡同拐了弯才发现他没跟上来,跑回去时发现,他双手插兜站在吹糖人的大爷面前看得津津有味。石伽伊乐了,立刻点了孙悟空和猪八戒。
她都快把猪头吃完了,他的孙悟空还没动一下。石伽伊问他怎么不吃,他说:“好脏。”
弄懂了他要表达的意思后,她教他“脏”字的发音。他发音不太准,石伽伊很着急:“是脏,不是咂。再来一次,zang。”
“脏?”
“对,再来一次……”
那天,他们俩在人家摊前一个劲地“脏” 来“脏”去,气得吹糖人的大爷把后来的几个糖人都给吹变形了。要不是生意好,他势必要给他们科普一下什么叫非物质文化遗产。
石伽伊十八岁生日那天,霍景澄只在北京住了一天就回去了,在走之前,石伽伊告诉他,她父母同意她报考香港的大学了。霍景澄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像是装满了星星一样。他说:“港大还是中文大学?我会申请念和你同一所学校的研究生。”
“你原本是怎么打算的?”石伽伊问他。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轻轻地说:“来北京读研。”
石伽伊问霍景澄长大后想干什么,他说他要成为律师。
石伽伊说律师是要说话的,他这么不喜欢说话,一定当不了。霍景澄说,他不说废话,律师也不说废话。后来啊,他却没少跟她说废话,走路要稳不许颠不许跑,扔垃圾要走过去扔不许离远了抛……
2008年发生了很多事,看完奥运会开幕式回家时,她和霍景澄在胡同口接吻被石妈妈看到;爸爸不再与香港那边有生意上的往来;石伽伊的高考志愿被石妈妈偷偷改成了北外;住了十几年的胡同面临拆迁,石爸爸在二环内一高档小区买了房子;霍伯伯被廉政公署拘控后自杀,遗产多数留给了霍景澄母子,霍氏集团岌岌可危,霍景澄被送往了国外。石伽伊再得到霍景澄的消息是半年以后,石爸爸说,霍家和何氏联姻,终于稳住了大局。
她曾想尽办法联系他,但他的手机打不通,他留给她的MSN号码纸也找不到了。自此,两人失联。
2013年,石伽伊和表弟蔡琪一起去香港旅游。夜幕降临途经皇后大道时,一辆十分少见的豪车从他们眼前驶过。蔡琪拿出手机跟拍了半天,却意外地拍到一位中年大叔软绵绵地倒在豪车前面。蔡琪怒道:“原来这里也有碰瓷的,哎哟,我的正义感哦。”
车主是个漂亮女人,她一直烦躁地在打电话,碰瓷的男人却倒地不起。蔡琪走过去一把将他拽起来,昂首挺胸义正词严地与他理论良久。最后,那人见蔡琪拍的视频清晰,站起来骂骂咧咧地跑了。
女人介绍说自己姓何,然后递给蔡琪一张名片。石伽伊看到名字后脸色一变,扭头就要走时,却见何小姐朝她身后摆了摆手,一张艳丽的脸笑得更加明艳。她说:“Ginath,已经解决了,应该谢谢这对大陆来的情侣。”
石伽伊记得以前霍景澄的朋友给他打电话时,一直叫的都是这个英文名。
兰桂坊的酒吧里,蔡琪与何小姐和霍景澄的朋友们聊得热火朝天,普通话和半吊子粤语再夹杂着英语,听起来很滑稽,他们却乐在其中。只有霍景澄没说话,坐在那儿喝了好多酒。
他再次端杯时,石伽伊恍然看到他手腕内侧的文身,脑子一热走过去便将他的手拽过来,上面清晰地刺着阿拉伯数字“11”。
蔡琪这才意识到石伽伊的反常,他脑中一震,像是开了窍一般:“姐,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霍景澄微醺的双眸幽幽一闪:“姐?”
石伽伊指着他手腕上的“11”哑声问:“什么意思?”
霍景澄曾问石伽伊英文名为什么要叫Eleven,石伽伊说因为她叫十加一啊,十加一不就是十一吗?“伽伊,石伽伊……”霍景澄声音低低地叫出她的名字,脸上的神色复杂难辨。石伽伊的呼吸一窒,他反握住她的手,将脸埋在她的手心里,“是来找我的吗?”
有人起哄,有人不解,有人问他,难道认识?这女孩是谁?
他没看他们,低声用粤语说:“这个小丫头是我的命根子。”
“原来你就是北京的那个小女孩。”何小姐好奇地看着她,“Ginath找了你好多年。”
当年,和何氏联姻的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霍景豪。而他,已成为霍氏律师团队的首席法律顾问。霍景澄最终成了律师,石伽伊却还有一个心愿有待完成。
她曾对逼自己相亲的石妈妈说,她要嫁给一个身高一米八四,长得帅,大她四岁,话不多,姓霍的香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