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故事]家有巧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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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祸从天降
清朝末年,民间约定俗成,大年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这年的大年初二,闷丫娘一大早就往村口走去,打算接闺女闷丫回娘家。
一想到闺女,闷丫娘的心里就堵得慌。闷丫去年出嫁,嫁给了镇上的李家。这李家倒是个富户,开着一家卤菜馆,生意红火,家里青砖房院、高骡大马,该有的都有,可关键是不该有的也有,这李家有着一个“活夜叉”。
活夜叉是闷丫的大姑子,她为人又刁又狠,人们背地里就给她起了这么个外号。早几年她嫁过人,嫁过去后因为她性子泼,三天吵两天闹,把家里搅得狼烟四起,害得她男人得了气鼓病,时间不长就死了。活夜叉被婆婆撵回了娘家,不但没收敛,反而活得更肆意了。闷丫过门后,活夜叉算是瞄上了准儿,想尽法子欺负她,挑拨兄弟三天两头打媳妇。性子绵软的闷丫整天过得提心吊胆。
两个月前,闷丫生了个闺女,闷丫娘去探望月子,只坐了一会儿,活夜叉就灌了她满耳朵的风凉话,说什么败兴人、不是旺夫的命,头胎生丫头,好谷子都填了粪坑……气得闷丫娘饭都没吃一口就走了。
闷丫娘想着闺女,不觉已到了村口。此时村口聚集了不少乡亲,有人一见闷丫娘过来,便喊道:“闷丫娘,咱村就数闷丫的婆家富,我们今天可要抢你家的‘回娘馍’吃个够。”
闷丫娘听了,忙笑眯眯地接话:“好,好,吃‘回娘馍’,福财双得!”
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这是当地的一个风俗,大年初二,回娘家的闺女都要给娘家送“回娘馍”。这“回娘馍”可不是一般的白面馍,做“回娘馍”,要用上等的新麦子磨面,再用极细的箩筛过三遍,直到筛出来的面粉细得喘口大气都能吹散。然后打甜井的水来和面,面和好后经过三揉三搓,醒发成筋力十足的面团,再揉成又圆又光的生坯,烧起旺火蒸。馍蒸好了,屋里院外都弥漫着清甜的麦香。这馍咬上一口,不软不硬,满口甘美。因为“回娘馍”形状圆圆的,象征着团团圆圆的福气,又因它是发制出来的面食,带着来年“发”的彩头,人们图这个吉利,初二一早就迎在村口,抢吃各家闺女带来的“回娘馍”。
这时,从村外远远地来了一辆马车,有人喊了一声:“有闺女回村了!”人们忙一齐朝村外看去,就见马车越来越近,这辆马车挺神气,高大的枣红马拉车,车上还搭着蓝布围幔,不用说,准是个富裕人家。
有人就说:“闷丫娘,准是你家闷丫来了,别家谁能套这样的车?”闷丫娘闻听,赶紧往前凑。马车到了跟前,果然,从车上跳下了闷丫的丈夫李友二。他个子不高,粗粗壮壮的,此时他站在众人面前,不知怎的竟有些手足无措。他不自然地冲着闷丫娘低低喊了声“娘”,便不做声了。
乡亲们都乐了,他们觉得这是姑爷腼腆,有人就冲着马车里喊:“闷丫,快把‘回娘馍’拿出来。”话音刚落,车帘里果然递出个挎篮。有个乡亲手快,一把接过来,掀开盖布就要拿馍,可这拿馍的手刚伸到一半就停住了,大伙直愣愣地盯着挎篮里边,都是一脸惊恐——只见挎篮里躺着几个蔫蔫瘪瘪、半生不熟的“回娘馍”,样子难看不说,更让人瘆得慌的是,每个“回娘馍”上都点着一个大大的白点儿。
“这是‘丧馍’!”有人惊恐地小声说,人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闷丫娘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煞白的,她哆嗦着问姑爷:“这是怎么回事?”
李友二吞吞吐吐地说:“娘,闷丫没了,她昨夜……跳井了。”
闷丫娘一个愣怔,突然疯了一样扑向李友二,哭喊着:“我好好的闺女怎么就没了,你还我闺女……”乡亲们也都懵了,心想闷丫没了,那车帘子里往外递馍篮的人是谁?
这时车帘一掀,从里边蹿出一个人来,只见她瘦条子身形刀条子脸,长着一双老鼠眼,再配上一张地包天的兜齿嘴,说起话来嘴角还一歪一歪的。她不是别人,正是闷丫的大姑子,那个活夜叉。
她怎么跟来了呢?因为李友二是个没主意的憨性子人,遇到大事就有些傻眼,只有听活夜叉吩咐的份了。这活夜叉呢,她恨闷丫大年初一寻死,给她家添了晦气,所以便出了这个缺德主意,在初二一早给闷丫娘家村里送“丧馍”,让全村人都接晦气。
话又说回来,闷丫好好的怎么跳井了呢?说起来,这也是让活夜叉给逼的。
那时人们过年,讲究在家里边热闹,没人下饭馆,所以一到年三十,饭馆都关门封灶,伙计们都拿着封赏回家。闷丫婆家开的是卤菜馆,伙计一走,家里一应杂务全得闷丫一个人干。她直忙到初一晚饭时,趁着一家子吃饭,才有空去蒸明天给娘带的“回娘馍”。正忙着呢,孩子哭了,孩子一哭,闷丫的瞎眼婆婆心疼了,她让儿子把孩子抱过来,喂上点汤水。李友二刚要去抱,活夜叉不愿意了,她一拍桌子吼道:“哪有大年初一老爷们抱孩子的?初一抱了,你得抱一年!”说着话,一步窜到屋里,拎起孩子来到灶房,往闷丫怀里一扔,便骂开了:“你个败兴人,给娘家蒸馍看把你上劲的,你的丫头片子嚎丧,你没听见?成心添堵是不是?我让你蒸!”说着一扬手便将冒着热气的笼屉掀翻,屉里的馍“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闷丫憋屈啊,看着滚了一地的“回娘馍”,想想自己一年到头受的窝囊气,明天没有“回娘馍”怎么进村?娘的脸往哪儿放?越想心里就越窄,她把孩子奶足了放回屋,狠了狠心,一头朝院里的那口井扎去……
2.凤姑续亲
闷丫一气之下寻了短见,活夜叉害了人不愧疚反而生气了,她要送“丧馍”来报复。此时她见乡亲接了“丧馍”,心里乐开了花,便吩咐兄弟赶紧回家。不料兄弟被他丈母娘撕扯着脱不了身,活夜叉的泼性上来了,一指闷丫娘,兜齿嘴上下翻飞:“你闺女自己跳的井,没有哪个推她吧?这叫神仙地难留该死的鬼!还你闺女?我还让你还我家一口井呢,好好的甜水井让这死鬼糟蹋了……”
一番话把闷丫娘气得浑身打颤,一口气没接上,直直地就倒了下去。乡亲们见闷丫娘气昏过去了,赶紧七手八脚地救人。等闷丫娘这口气缓过来,活夜叉他们早走了。
真是欺负人到家了!人们摇着头,只好先把闷丫娘背回了家。到了家,闷丫娘躺在炕上干瞪着眼,不哭也不闹。请来的郎中说,她这是连悲带怒,气堵心窍,这口气窝在那里下不来,时间长了恐怕得要命。乡亲们看着直叹气,谁都束手无策。就在这时,只听“咣”的一声,从大门外闯进来一个人。
一见来人,大家眼睛都亮了,闷丫娘有救了。果然,这人一出现,闷丫娘“哇”的一下就哭出了声。
要问来人是谁?她就是闷丫娘的亲妹子,嫁在邻县,她听说了闷丫的事,便赶紧搭了大车赶来了。闷丫娘多年守寡,妹子没少帮衬她,姐俩感情很好。此时闷丫娘拉着妹子一边哭一边说了经过,气得妹子两手直哆嗦。老姐妹俩哭了一阵后,妹子冷静下来了,她想起一件要紧的事:闷丫这一走,撇下了襁褓中的女儿怎么办?等李友二再娶进一房,那时,一个后娘、一个夜叉,这可怜的孩子夹在中间还有活路?不行,得想个万全之策。闷丫娘的妹子是个有主见、办事嘎嘣脆的女人,就见她紧抿着嘴想了半天,点了点头,似乎下定了决心。
她拎起李家送来的那个馍篮,几步来到门外,“刷”的一把扯下门框上的春联,撕下未染上墨汁的地方,团成一个红纸团,用水洇湿,将丧馍上的白点一个个全都涂成了红色。
“丧馍翻红!”人们惊得瞪大了眼睛。原来当地有个风俗,哪家的媳妇没了,媳妇的娘家如果有意续亲,想将媳妇的妹子再许配过去做填房,就把“丧馍”上的白点翻红送回去。婆家那边收到翻红的“丧馍”,就不能再与别家议亲。
闷丫娘的妹子在人们惊异的目光中完成这一切后,提着馍篮来到一位族叔跟前,说:“叔,还请您老人家做主,派人将馍给李家送去。”
这位族叔哪敢应啊?谁不知道,闷丫娘就闷丫这么一个闺女,往哪给闷丫找妹子去?族叔小心地劝说:“她姨啊,你别生气,你姐就这一个闺女,这馍咋能送啊?”
闷丫娘的妹子咬了咬牙,说:“俺还有个闺女,不是闷丫的妹子?”这句话声儿不大,却惊呆了所有人。一旁的闷丫娘一听急了,冲妹子哭道:“妹子,你也就凤姑这一个闺女,哪能再填那个火坑?”
“姐,闷丫没了,可还留下个吃奶的孩子在李家呢,不能眼看着她也没命了。凤姑性子烈、命格硬,又从小跟着她爹识文断字的,不怕。”
闷丫娘一听妹子这话,心里对妹子充满了感激,但她想想还是不妥,就说:“那也得跟凤姑爹商量商量。”
闷丫娘的妹子干脆利索,说:“不用商量了,我做得了主。”要说过去的婚事就这么简单,凭的是父母之命,就闷丫娘妹子的这一句话,凤姑便进了李家门,也自此,李家那个活夜叉有了克星。
这凤姑人长得俊俏白净,百里挑一的好模样。她有一个异相,只要一发怒,两眉之间就会泛起一块水滴一样的红印,越怒越红,活像是二郎神的第三只眼,等怒气一消,红印也立马消失。她性子刚烈,小时候跟伙伴玩耍时,常因打抱不平而跟男孩大打出手,从没怕过谁。因为凤姑的爹是秀才出身,从凤姑小时起,就教她背四书习五经,所以十八岁的凤姑可以说是能文能武、手一份嘴一份的人尖子。
再说李家,一见闷丫娘家送来了翻红的馍,活夜叉不由得恨恨地骂:“真是不知死的玩意儿,又送来一个。等这个也跳了井,看你往哪儿淘换第三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