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农村春联

对春联的懵懂记忆，还是我刚开始读小学时。那时，我啥也不懂，只是一味的跟在已是生产队会计的大哥的屁股后面，听大哥讲邻居家春联内容的好坏。那时还在文革时期。那时的春联，大多是毛主席诗词中的句子,或是一些政治口号。像“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等。村子里的春联大多是由村里读过私塾的赤脚医生写的。他将自己写好的醒目春联贴在别人家门框上，也是一件荣耀的事情。当时村里有个识字不多的周姓后生子，在一个春节来临时，决定亲自为自家大门写春联，他选的上联是“麻屋子，红帐子”，下联是“里面睡个白胖子”，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疏忽，他竟将“里面睡个白胖子”中的“睡”写成了“唾”，等对联贴上门框时，才发现写错了,引来了村里人的围观和嘲笑，他也因此落了个“唾沫”的外号。

文革结束后，春联内容逐渐变得丰富多彩起来。邻村有户人家，家里的掌柜是个爱搞笑、很会来事的中年男子，一年春节他在自家窑洞两侧贴了一副春联:上联是“山珍海味鲜”，下联是“锅台有烟味”。当时还在上学的我看到这春联，感觉很好笑，既不合对仗要求，内容也不伦不类的。可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那家伙还是挺有想法的，“山珍海味鲜”表达的是他对富足生活的追求，“锅台有烟味”摹写的是当时他家里的现状，带有人间烟火的气息。后来又听说,这户人家的邻居做人不太地道，一年到头总是想办法为难他们，好在这家人没有被为难住，反而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终于,在又一个春节里，这位男掌柜在自家窑洞门口上贴出了“阴谋诡计陷害我，叫你最终得不成”的对联，一时传为笑谈。

邻村还有位与我同龄的哥们，我们一块上小学时，他非常用功，成绩也不错。老师和同学们都认为他很有发展前途，能考个好学校，谁知造化弄人，等他考上中学的第一年，精神就出了问题，无法正常上学，只好辍学回家。但他潜意识里还是把自己当成高材生对待，不屑于干农活，每天从田地里回到家，就在自家的厕所里写写画画，四壁上贴满了诗词名句。一到春节，他便在厕所门上贴上自写的“攻城不怕坚，攻书莫畏难”的对联，一年一年，年年如此，让人觉得可怜又惋惜。

而今，乡里写春联的人日渐少了。忙于挣钱的人们，到了春节就到街上买了印好的春联贴上大门，现成又省事。村里有户人家，全家常年在市里做生意，过春节的时候，家里才来人在各窑洞门上贴春联。去年春节回老家，我看到他家所有的门上贴的竟都是同一句话：取九州四海财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