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山西大地上
3964
引子
山西于我,是陌生的,平日只识得其一缕醋香。今夏我与画室同学一起,有机缘走进了这个自春秋时代就已耕种不息的三晋大地----山西。
那天早早起来,洗漱、拎起行李、于蒙蒙细雨中启程,向着山西的方向。车行在路上,有微微细雨轻敲车窗,四野微醺,我将头枕在橘黄色的颈枕上,倚着座椅,在沉沉浮浮中睡过去。醒来时,雨依然飘落不止。这时候肚子饥肠辘辘,取包裹中的玉米花、苹果梨、茶蛋细嚼慢咽,快乐的样子就洋溢出来了。
我们的车子在雨中穿行,司机马师傅车技娴熟。他带来的黄桃、李子等瓜果均为十元一斤的好瓜果,我的发小蕾为领队,与马师傅也是极为熟识的,马师傅就让她吃瓜果,我就跟着小蕾吃黄桃,味道果然甜脆鲜美。
我们的车子如同小舟,渐渐驶离浓云滚滚之域,乌云渐远,车行方向恰好与蓝天澄澈之方向一致。我就饶有兴致的抬着头看,一开始,头顶只一个边际的蓝天,再后来乌云全无,高速公路两旁探出头来的黄绿柳色闪耀在蓝天白云之下。
经过近七个小时的行程,我们进入了山西大地。此时,地貌已完全不同,山脉间树木苍翠,黄土高坡沟壑纵横,绿植与裸露黄土相间,羊群在沟壑间悠然啃食青草,忽忆起电影《无问西东》里联大学子于敌军轰炸之时藏身处,与眼前景致颇相似。 (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夕照里,我们进入太原城。当夜色倾覆时,一行人沿街小逛,杏黄灯光下,有众人聚于街面,一个个赤膊相见,层层围堵,乃为一盘棋局的高下,古老城楼巍峨耸立于遥遥夜色中。
乔家的大宅子
山西第一日行程为乔家大院。对于乔家大院,我想起当年陈宝国和斯琴高娃演的《大宅门》。这座建于清同治年间的大宅子,为晋商乔致庸耗巨资建设,因其建筑精巧,而被誉为民居精品。当日,我穿着藕粉色绣花千层底布鞋、杏黄色碎花旗袍裙、垮墨绿色布包,就这么走进去,也算应景了。
院落稍显空旷,时间尚早,游人还未如织。我与蕾在一片清净里悠闲的转悠在这晋商府邸的院落中。这座大宅子,就这么耸立在晋中大地之上,历经二百六十年岁月风雨洗礼,内含着一代晋商的传奇。青砖墙、灰瓦片、木格窗、“大德通”的牌匾、银票行、穿着官服的乔家老爷,行走其中,雕花的檐板、迷宫一般的院落、高悬于别院厅堂的九龙灯、满院子随处可见的家训,一个来自遥远年代的晋商传奇故事一点点铺陈开来。
九龙灯,是乔家镇宅之宝。据说,当年八国联军攻破紫禁城时,带着光绪皇帝避难于此地的慈禧回京后赏乔家的。这盏高悬院落的偏房的乌木精雕的九龙灯,周身上下蒙着尘,灯托上不见蜡烛,灯身的玻璃上的彩绘倒还辨得出颜色。想当年,乔家迎这盏灯笼入宅子,估计也要大铺排一番的。
院子真大,转来转去都走不完。站在屋檐下往上看,大院的屋顶做工之妙就显出来了。那屋顶上,有各式的陶制小件,其中香炉、中西钟表、仙人、神兽、各样寓意吉祥之物于楼顶雕花楼板中,尽显其设计心思之妙,而古时匠人精湛的雕工也的确让人叹为观止。放开房顶上的雕工精妙不说,单看那房檐处的雕版也是让人不住赞叹,这些花板,或为原木色泽,或漆上老绿颜色,其中花朵、人物、祥云层层叠叠,纷繁复杂,立于其下仰视,似触摸到从这无数雕花缝隙里流淌的光阴,瞬间百年。
乔家显赫,宝物自然无数。瓷瓶、犀牛望月镜、书法、绘画无数。在一中堂,见一幅水墨丹青,题跋句“青山有影云当户,流水无情自入池”。在这众多的字画、牌匾、门对当中,我喜爱这个。有一股子诗意人生的味道。“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慎能远祸,勤能济贫”、“随过而安,知足常乐”。这个将生意做遍了大半个大清江山的家族,有其家训、气度、做事的原则。这些个训诫,在今天读来,也不觉得过时的。
每处院落的应门处,几乎都能看到雕刻的青石壁画。祥云、喜鹊、梅花、松鼠、松枝、凤凰、牡丹尽数雕琢,那松鼠活灵活现的踩着松枝,喜鹊栩栩如生,这青石壁画雕的好,保存的好,未见毁损。“见知见仁动静交养,不责不东圣贤两珍”、“静宜”楼门匾额、紫檀精雕花屏风。“开轩看舞鹤,倚石听流泉”,两床织锦被褥,一张四角炕桌,这家常景致犹在,只是这榻上的人早已消失于岁月中。
辗转至别院,有一女子读书堂,书案、线装书本、墙上画中女子手捧书卷,一个彩绘瓷瓶里插满了鲜花,这个书堂不大,却好有些灵气,好似乔家读书的女娃刚刚转身离去。我背着包在这书堂里转悠,一旁的小蕾笑着说,干嘛呢?还不快点上学来!
平遥烟雨中
我的床头柜上,有一红色大漆雕花木瓶,是友人去平遥古城的时候给我带回来的。每晚橘黄台灯下展卷读书,木瓶在幽暗的光影里,红的醉人,样子十分耐看。
到达平遥的时候才刚午后二点,住宿、安置行李,一行人走进古城,头顶阳光炙热灼烤,晒熟了皮肉。古城历史悠久,始建于晋。从那时开始,一辈复一辈的人们在此繁衍生息。古城占地二十公顷,房屋数百间。我们乘蓝色敞篷观光车游览,沿街所见有土黄色屋宇、鸽子蛋大小的大红枣挂满枝头、探身墙外的高大梧桐、过日子的寻常百姓。主街店铺林立,旅游业的发展、大量游客的涉足让平遥未曾躲过商业化的一劫。酒吧、小吃店、烧烤摊、果汁鲜榨、银器店、漆器、布鞋店、旧货店拥簇期间。北喜南寿的市楼静置于闹市之上。县衙门、古银票行隐蔽于闹市之中。若时光回溯,不知道此街旧日光景该若何?烧饼铺、当铺、绸缎店该是有的。只是这街市之上,男子不是今日短发,该是长发束顶,布艺长衫,女子不是今日短裙凉鞋,而是长裙钗鬓,若追究其中相同之处,或许是都有些个少年的青涩、青年的意气风发、中年的奔波劳碌、老年的孤苦于无奈吧。
车行古街,除却主街的熙攘之外,其实在偏僻处的老街才是最有看头的。老街风貌古朴,偶有臭腐异味灌入鼻中,每条人际稀少的小街都令人想涉足走过,奈何时间所限,只能扫一眼匆匆别过。我们乘坐的车至县衙门口停下来,师傅说此处不通车,需我们步行穿过。他在街对面等我们归来后,在将我们送至来时处。此处是游人聚集处,摩肩接踵,热闹喧嚣。沿途上见一中年妇人售卖自家制作的“芡实糕”,样子与我素日喜爱的天津老街的蜂蜜切糕有几分相似,上前品尝,果然清香甜美,欣然购得,回途与众人分享,都言好吃。
午后四点,我们汇集于北门。正待组织学生拿出画板写生,天空有雨滴落下来,这群豆蔻花季年龄的学生们缠着老师说、都下雨了,回去休息休息啊!老师虽然想让学生在这古街里画的几幅画出来,怎奈学生早已在心里放下画板,一个个心里估计早就装满了“小鱼咬足”、“票号”、“漆画套盒”---,这境况强而为之也不会画出好作品来,只得说一声好吧,速速回去休息,话音一落,这群大孩子们一片欢呼雀跃,三三俩俩遛到古城深巷之中。
晚饭后下起雨来。凭窗而望,雨点淅淅沥沥,古城一片烟雨。我在橘黄色的台灯下读书,等待雨停。八点多的时候,雨声渐渐弱下来,从窗户看过去,见雨滴不再稠密,即刻招呼几人,持伞而出。
平遥古城的夜晚游人如织。石板路被雨水沁润,倒映着两旁店铺的微光。店铺灯火通明,小吃店坐满了品味特色小吃的食客。皮包店的老板兜售着印花包裹,街上,有女子上身着淡蓝色中式小衫,下着白色长裙飘逸而过,装点了小城夜色。这里虽也有酒吧,但比较丽江古城,不比丽江浓烈、反倒是多了几分古朴厚重。无意间走进一家银器店,店内女子皆挽鬓、店员皆着豆绿色立领棉布衣裙,在我附身于玻璃橱柜之时,走出一位气质娴雅的销售主管,她面容光洁,头发无一丝凌乱,一结实发鬓结于脑后。着深蓝色偏襟长衫,举止温润有度,我竟有片刻穿越之感。
夜色亦深,有店家关闭灯火,上起门版。只见一店家老翁,挑杆收起一件迤逦红色连衣裙,后来一个小生,估计是他的儿子,挑杆挑起一件件衣裙收入店中。我走在石板路上,天空又飘起细雨,雨夜里的平遥,渐渐湮没在夜色中。
壶口的每一滴水都是“感叹号”
壶口瀑布,是一个标志符号。一处奔腾咆哮之水,每一个水滴都是一个加粗的“感叹号”。我对于每一个站在壶口瀑布的人都是艳羡的。好多年前,夫君去过,那时候的壶口还一派天然。而今再不比从前了。
我是乘着车,一路翻山越岭来到壶口瀑布的。途中,一路雨落不停。带队的小蕾不停的打电话问那边的联系人,那边回应说若雨下的急,壶口出于游客安全考虑,有可能封闭。这是我们一万个不想要的。壶口于我而言,是一个响亮的声音。这声音响彻周身血液,凝聚民族之魂。壶口,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它早已不是一个景区,而是每一个中国人的一次寻根。任何一个中国人站在黄河边上,都会在心底蹦出三个字“母亲河”。
当我跋涉过粘稠泥泞的河道坦途,立于壶口瀑布沿岸的时候,浊浪滔天的黄河水腾起的水雾和泥沙让我雅兰色的针织套裙上尽是泥点子。眼前,汹涌澎湃的黄河水犹如万马奔腾,咆哮着奔涌而来。耳中,涛声震天,响水演奏着撼天动地的“黄河交响乐章”。风中挟裹着泥沙,脸颊、眉毛、头发瞬间被黄河的泥沙妆点。此时,赏水者皆成泥人。然而却没有人因此懊恼,都是畅快淋漓的。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被母亲如此热烈的拥抱哪里会不快乐呢!为之气恼那简直是一万个不可能了!
壶口瀑布位于陕西、山西两省交界处。对岸为陕西省延安市宜川县壶口乡,我所在的这边是山西省临汾市吉县壶口镇。对岸观赏壶口,更有地势优势,更能直接感受黄河水因巨大落差而形成“千里黄河一壶收”的撼天之美,感受壶口瀑布磅礴之势。此地,黄河两岸山势陡峭,山体如利刃劈戈,黄河从此咆哮而过。
黄河发源自青藏高原巴颜客拉山脉,流经青海、四川、甘肃、内蒙古、陕西、山西、山东等九个省,最终汇入渤海。沿岸人民以黄河为生命线而繁衍生息。早在战国时代,《尚书.禹贡》记载:“导河积石,至于龙门”。上游水流清澈,有“星宿海”之静美。流经黄土高原,携带大量泥沙,而冲击成大片滩涂,成为沃野良田。
我在从平遥赶往壶口的途中,山丘连绵,山丘之间,随处可见刀削绝壁,虽大多数民居已经聚于涯下稍显平阔之地,偶有人家居于窑洞。窑洞口用青砖装点,可见主人的用心。早年贫瘠,窑洞为此地居民居家之所。结实的土夯,不需青砖瓦砾,只需勤劳和力气。后生娶妻生子,往往只需新开一口窑洞,美美的俏娇娘自会欢喜的嫁过来。沿途高岗之上,玉米地等一干庄稼长势葱茏,世间万物以水为生命之本。不远处,有浑浊黄水自小河床蜿蜒流过。黄河的血管经络经田野、村庄、城市,因其伟大,深得人们爱戴。
壶口滩涂之上,有老汉牵毛驴招揽生意。如此泥泞之地,老汉牵引毛驴如履平川,脚步轻盈至极。有夫妻二人装扮成当地婆姨和汉子模样,女的身穿红花大袄,头戴红头巾、手持红穗马鞭,男的穿白挂子、头系白手巾、手持旱烟袋,倒也有模有样。一时间,滩涂之上,虽未闻得唢呐喜鼓之声,却见新嫁娘无数,一个个喜气盈盈,都是好头面。
李白曾作诗:“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一个浪漫派大诗人的诗句犹如奔涌的黄河未曾止步于岁月的迷障。
此时,壶口响水之声响彻云霄,浑浊有力的流水沿河道向下游奔腾而去。正如庄子所言: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地,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壶口瀑布两岸车流密集,当地村民售卖小枣、苹果、小米、腰鼓。围着白毛巾的大叔叼着烟袋锅子笑着招揽生意,经壶口咆哮而过的黄河,随着两岸峭壁,于河道中流向远方,流向中原,流向祖国大地。
云冈的神话世界
在山西的四天形成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当属“云冈石窟”。这也是最期待的。晌午时分,到达云冈石窟。此时天空响晴,偶有微风拂过,气温27度,是个游览胜地的好天气。
云冈石窟位于山西省大同市西郊武周山南麓,于北魏文成帝时期始建,历唐、元、明、清之朝代更迭。所幸未毁,后人得以一睹其巧夺天工之绝美。
走上通往售票处的路上,有当地老乡来招揽午饭生意,问其都有何物可餐,答曰臊子面、云吞面、杂酱面、米粉、肉夹馍,口齿那个顺溜,让我想起德云社的相声。老乡还说,一碗面不够免费添,保你十五元吃饱。一行人就被老乡引着,来到这个“大同刀切面”馆。每人要来一碗面,面条筋道,有男学生添两碗,鼓着小肚子走出来。
路过金菩提、寺庙,有一水池,池中鸭鹅戏水,红色锦鲤悠游于浅绿色的池水中,红色游船周围有鸭鹅嬉戏,牌楼庙宇一派祥和。拾阶而上,土黄崖洞出现,入其内,只见一尊巨佛慈眉善目、高数米,立掌、座姿端坐。这是第一洞窟,此前曾在儿子写生作品中见过。央美附中曾组织学生来此写生,儿子和他的同学们曾来此洞窟席地而坐,用画笔、油彩进行临摹创作。此洞中石佛,皆面目丰盈,主像座于中间,两侧各有一尊立佛,垂臂抚胸,下肢已因风化而不存。
沿石阶而上,见依崖壁而建的一组木构窟檐。窟檐四层结构,有龙头木柱支撑,檐上有木雕花卉,颜色老绿,为清代顺治时期建造。除翘脚、房檐为旧绿色之外,余处皆为原木色,窟檐依崖石走势而建,古朴之中蕴含天然。
进入其内,乃第五、六窟。此二窟为云冈石窟最为璀璨之处。五窟名为“大佛洞”有一大佛一尊,高17米,鼻直眉弯,双目为琉璃所成。洞内有彩绘壁画,画面皆为仙人祥云,色彩由赭红、湛蓝、亚黄、暗粉、橄榄绿,色调柔和。我在窟内壁上,见一枝繁叶茂菩提树,树上飞天仙人长袖飘逸,树下一对仙人盘腿静坐,神态安详。第六窟为释迦佛洞,其是否只众多,雕刻之繁复、造像之静美让人有天工造物之感。此洞也因其雕饰富丽,而有“云岗第一伟观”之誉。步入洞中,四壁皆是形态各异的仙人、侍者。他们或立、或坐、或卧、或蹲,有裸体仙人做飞天姿势。这里结构复杂,重佛云集,层层叠叠的隔层之际,花板、佛像交相辉映,犹如西天宫廷再现。
走在一个一个的石洞里,触摸一千五百年前的石像。这里帝王曾在此踱步,达官显贵亦曾走过,当年云集在此铸像的技艺精湛的匠人,在他们一刀刀斧凿崖壁的时候,可曾想到,他们的劳动为一千五百年后中华石窟文化留下了这一枚宝贵的文化之果。每个行走在他们面前的行人都是匆匆过客。而这些具象的石头,却冲破了时间的弥彰,从北魏起步,历经朝代更迭,来到今天这个世界。在大佛的膝盖处,我见一行笨拙小字,上书“某某机车组来此一游”。可以想见,这字迹应是留在还未完整保护的七十年代,这几人虽留的字迹,可又留下了什么?估计他们如今一定也已是白发苍苍的老者,或早已不在人间了。而我翻阅资料,东方的“云岗石窟”与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属于同一时代。人类在艺术的探索之路上,在地球的两端,竟不由的走到了一块。只不过东边表达的是东方智慧,而西方表述的是属于他们的神话。
后记
短暂的五天,我的双脚走在山西大地上。虽然是走马观花,却也领域了些山西的好处。我在山西的“凤临阁”,吃的地道的纸皮烧麦,味道醇厚的“羊肉小锅”,走在山西地界上,看一个高坡土丘、还有那逐渐消失了的一口口窑洞。早年一个歌唱家唱过一首歌,歌名是“人说山西好风光”,如今,我在山西走了这么一小遭,却也想说,山西的确是好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