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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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有十亩地。北地五亩,东地也是五亩。
十亩地,一亩种了油菜,九亩种了麦子。薅了东地的油菜,拖磙碾好晒场,又要收麦了。先收北地的麦子。边割边拉,四把镰刀忙碌一天,收的麦子不到两亩。其实,说是四把镰刀,我十二岁,妹妹十岁,两个孩子能出多少力?割麦累得母亲腰酸背疼,拉麦靠父亲装车架把。
忙了三天,北地的麦子才割完。我牵牛,父亲驾把,母亲用叉子推车,最后一架子车麦子拉进晒场,太阳已落到树梢了。母亲说:“早上天气预报没说有雨,要不麦秆不垛了。”母亲还望着北边说:“他家的麦秆都在场里堆着。”北边是田大河家的晒场。父亲往北看了看,说:“人家的麦子晒两个日头就能打场了,咱不能和他比。”父亲还说:“明天还要割麦,怕天变了,还是把麦秆垛起来吧。”
垛垛也累人,先歇一歇。父亲燃了一根烟,一口接一口地抽起来。母亲让我进看场的棚子里拿收音机,再听听天气预报。在收麦的日子,天气预报至关重要啊。虽然,有时候收音机预报得并不准。天气预报说没雨,父亲还要垛垛。把架子车扣到麦垛上,我踩住它爬上垛。父亲和母亲一叉接一叉地把麦子甩上垛,我一脚一脚地踩实了。麦子垛完,星星已长满了夜空,如宝石闪着光。站在高高的麦垛上,我觉得抬手就能摘下一颗。
垛好麦子,母亲牵牛,父亲拉着架子车回家了。我躺在棚子里的床上听单田芳说《三侠五义》,等父亲吃过饭来换我。听完评书,父亲没来,饥饿的感觉却来了。我拽了一把麦穗,揉碎麦芒,吹去麦壳子,把一粒粒饱满的麦子塞进了嘴里。新麦的清香却让我更饿了。出了棚子,我站在地头向村里望。村东的树林里隔一会儿就亮起一束光,那是打着手电筒来看场的人。那些光都往别处去了,不是父亲。九点多,父亲才打着手电筒,胳膊上搭条毛毯来了。阿黄也跟着父亲来了,它绕着我的腿转圈儿。
循着路的白光,我向村里走去。阿黄也跟着我回家了。它一会儿跑到前面,一会儿跟在我屁股后面。走到树林里,迎面过来了一束光。那束光照到阿黄,一个孩子的声音说:“狗。”阿黄倏地蹿走了。那束光落到我的脸上,刺得我捂住了眼。一个大人的声音说:“小华,别瞎照!”是田大河和他儿子田小华。他们也是来看场的。我不想理他们,径直往前走了。
因搭地边,我们家和田大河家有过纠纷。去年秋播,父亲先耩的豆子,田大河后耩的玉米。田大河竟把我家的豆子翻了出来。父亲和田大河评理。田大河说父亲没留地墒沟,父亲说田大河不该多耩半耧地。说着说着,两个人吵起来,要不是村里人拦住,还差点儿打起来。从此,两家人见面都不说话。
到了家,饭在锅里留着。两个馒头、半碗炒茄子、一碗黄豆稀饭,我一阵狼吞虎咽。母亲和妹妹在堂屋里睡了。我给牛拌了草料,给阿黄扔了半个馒头,把院子的门锁上了。我睡在过道的西屋里。
我往床上一躺,一会儿就睡了。夜里,我正做梦割麦哩,却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拍打院门。从床上坐起来,我听见有人在喊:“亮子!开门!亮子!开门!”是父亲。打开院门,才发现下雨了,院子里都是水,雨滴噗噗嗒嗒落在屋瓦上。父亲进了屋,身上竟然湿漉漉的。脱了湿衣服,拿毛巾擦去身上的雨水,父亲裹着毯子睡了。父亲咋回来了?下雨了,棚子漏水?父亲睡了,我也不好问。吹灭灯,我躺在父亲的脚下睡了。是一场阵雨,一会儿就停了。挨着父亲,我感到父亲的腿凉凉的。
清晨,太阳出来了。母亲已经知道父亲夜里回来了。吃早饭时,母亲把馍筐放到桌上,说:“夜里咋回来了?是不是棚子漏水?”父亲拿起一个大馍,说:“不是棚子漏水,是给大河家垛垛。”母亲停下夹菜的筷子,看着父亲说:“冒雨给他家垛垛,你忘了他咋耩的地了?”“你看你,那是一场的麦子嘛!夜里雨来得急。一刮风,大厂、铁头都去了,没垛完雨就下了。”父亲说。其实,母亲也不是真责怪父亲,不过借机发点儿牢骚。
吃过早饭,母亲把父亲的湿衣服扔在水盆里,洗了、晾了。拿着镰刀去东地里转一圈儿,父亲回来说:“麦地里粘脚,歇一天,明儿再割麦。”
说是歇一天,屋里的活儿也不少。找出一大卷破化肥袋子,母亲拿针线补袋子上的窟窿。把牛从圈里牵出来,父亲拿起铁锨和粪箕子清理牛粪。我和妹妹也被母亲分了活儿,拣黄豆种里面的瘪豆子。
收了麦就该秋播了。
父亲刚清完牛粪,阿黄却在院门口汪汪地叫起来。
田大河来了。田大河从镇上买了两瓶白酒,杀了只公鸡,喊父亲去他家吃午饭。田大河说:“一民哥,大厂、铁头都去了,今天下不了地,干不成活儿,咱们喝两杯。”父亲说着“不去不去”,田大河还是连推带拽地把他拉走了……
又是个晴天了,还是四把镰刀,东地的四亩麦子一天就割完了。
我和妹妹都没有割麦,帮忙的是田大河和他媳妇刘小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