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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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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来电话啦……”林安闻声心烦,从如山的文字材料中直起腰,被绑架似地抓过手机。他真不想再接了,被话唠折磨得耳朵一直在嗡嗡作响。林安有着一份让他郁闷的工作,整天在移动公司的维护验收单上签字,还要不定时地去现场查看。除了外捞几盒烟再无一点油水。

一双鞋子 放下手机,他茫然地望向窗外。午后的阳光很明媚,天很蓝,没有一朵闲云,像故乡的天一样干净。他真想从窗口飞出去,飞回到消逝的童年,无忧地奔跑在蓝天下。

“咻——砰!”一声响亮的枪响打碎了满屋子烦躁的空气,林安被吓了一哆嗦,惊魂未定地再次抓起手机。这个枪响的信息提示音是他被迫设置的,为的是在夜里睡死的他也能听到抢修障碍的接单短信。这是他必须及时回复并上报的工作,一旦误时延报会被移动公司扣分,扣分会扣他的上级领导的奖金,他也会挨批,批评多了,他副主任的饭碗就保不住了。他在卧薪尝胆,只要熬到明年就能转为正主任了。到那时,他就可以颐指气使,颇具权威地指挥一号人马。林安想到美好的前程才自我安慰地长出了一口气。他打开手机竟没看到接单号,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林先生还记得曾经的小桃花吗,能否再见一面?

这条莫名其妙的短信让精神萎靡的林安为之一振,如久居黑暗后见到光明一样激动得心颤。桃花,陶枝?是那个来自故乡的女孩儿吗?

他心跳如击鼓,双手有些发抖,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拨通那个电话。一个轻灵甜美又遥远的声音传过来。他激动得双腿开始发抖,心里刚刚放下的鼓槌又开始快速敲打起来,声音也变得异常。他强烈又委婉地请求,能否马上见到她?陶枝沉吟了一会儿后终于答应了。他浑身的热血如涨潮的大河,兴奋得四处冲撞。

陶枝是他初中时的小学妹,她和妈妈相依为命。他喜欢穿粉色衣服的陶枝,像一朵开得正艳的小桃花。他们在同一个村子里一起长大,形影不离,一起去山间采野果;一起上下学,帮她背书包;一起坐在树荫下看书、聊天,一起跑到山顶上看蓝天白云、看日出日落;一起对远山大喊大叫,大声唱歌。他们誓言要一起走出大山,走向灯火辉煌的灿烂城市。他说他要买一双锃亮的皮鞋,她说她要买一条新娘子头上的红纱巾。

 

再灿烂的阳光也怕乌云的践踏,所有的祸事都来自那个火一样的燃烧的傍晚。那是高考前的一天放学后。高考的压力让林安烦躁不安,在学校的小树林里,他看到了火烧云,看到金子一样的阳光像水一样温柔地流淌进来,把那些未成年的小树沐浴得通体透明,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也被洗浴得酣畅淋漓。

他仰起头,痴迷地望着如少女般涨红了脸的太阳,那些红色的云像仙袂飘飘的红裳,他想到了陶枝说的红纱巾。他那颗躁动的少男心像夸父一样追着太阳去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向前飞了出去,绿色的草地接纳了他的身体,是一块白石头抢劫了他的幸福感觉。他生气地踹了那石头几脚,骂它是个害人的小魔怪。被踢动的石头下面钻出了鲜艳的画册,像贼眉鼠眼的小狐狸从洞里探出头来。他搬开石头,好奇地翻看着。原来是一本色情杂志,里面大都是皮肤暴露的女人和一些男女接吻的图片。他坐在石头上看得脸红心跳、浑身燥热。陶枝突然幽灵一样出现在林安面前,伸手来抢他手中的杂志。他躲避着,陶枝生气地和他撒娇,脚下被白石头一绊,直接摔进了他的怀里。陶枝单纯美丽的桃花眼,如山泉一样清凉干净,红润的嘴唇像一颗带露的樱桃。他想起她在山谷里抱着他哭的情景,他的身体像被太阳烧着的云,也烧晕了他的头。那些接吻的画面在他的眼前飞来飞去。他激动地抱紧陶枝,俯下身,懵懂地想吻她的嘴唇。他闻到了她嘴里呼出的热气是香甜的,有水果糖的味道。陶枝努力地反抗着,却被抱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窒息。她突然想到妈妈告诉她,不能让男孩子亲和碰,会生小孩的。她害怕地躲避着,紧张地说,不要,不要……她把头藏进林安的怀里,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像一只自投罗网的鸟,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他们沉浸在美妙的童话世界里,郎校长恶狠狠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像一只双眼喷火的大灰狼,凶狠地要一口吞掉他们。那个春天的夕阳被一缕乌云割破了心脏,鲜红的血染红了半边天。陶枝一直在浑身发抖地落泪。

那个魔鬼校长张牙舞爪地扯着他们冲进办公室,像把两只罪该万死的羔羊按在众魔面前待宰,那本色情杂志幸灾乐祸地躺在办公桌上。审讯开始后,一屋子的老师当了陪审员,纷纷指责他们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林安的班主任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像警察审强奸犯一样深恶痛绝地质问他和陶枝干过几次男女之事。林安咬得牙齿吱吱响,他理直气壮地大声地说,他们什么也没做过,陶枝是清白的。为了证明他们是清白的,他真想一头撞死在墙上。他真想一拳打在班主任那张狰狞的臭嘴上,让他满地找牙。他看到陶枝深深地低下头,隐忍地啜泣着,她弱小的肩膀不停地摇曳着,他却无力去保护她。

为了整顿校风、杀一儆百,他们的父母被请到了学校,他们被当作处对象的典型在学生会上现场批斗。那天是一个阳光清澈的早晨,他们被班主任生拉硬扯弄到讲台上,陶枝羞辱地把头埋得深深的,眼睛红得像两颗熟透的桃子。林安的手里攥着昨夜父亲逼他写的检讨书。他绝望地望向天空,明晃晃的阳光像刑场上刽子手高举的一把刀,随时手起刀落,他的眼睛被晃出了眼泪。台上台下所有鄙视的目光像鞭子一样无情地抽打着他。他开始仇恨这世间的一切。如果没有那么美的夕阳,没有绊到那块白石头,没有看到那本色情杂志,就不会抱住陶枝,被可恶的校长发现,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一切。他沉重地低下头,看到陶枝的脚边落下一颗颗闪光的泪珠子,砰然破碎。这时,校长厉声叫着他的名字,让他念检讨书,一股强大的怒气从他的脚底升起,他昂起头,大声说:“从现在开始,谁再冤枉我们谁就是狗娘养的,我和陶枝是清白的,我就是喜欢她,我们什么都没做过,我们没有错,我们没有错……”他的爸爸羞辱地登上讲台,一巴掌扇在他的左耳上,截断了他不断重复的话,一脚把他踢倒在地,他眼前是一张张狂笑的脸。

 

那天晚上,他的少年锐气被父亲的棍棒打得精光,后来,父亲倾尽所有,举家北迁,他被转入了一所县城的学校。临走那天,他见到陶枝,她哭着对他说:“我们还能再见吗?”他肯定地回答:“能再见的,我长大了,就回来找你,你等着我!”

林安大学毕业时,被患病后想早日抱孙子的父亲强迫安排了相亲。订婚的前一夜,他跑回村子,问遍了全村的人才打听到陶枝初中辍学后,带着妈妈去城里看病,后来嫁了一个有钱的人。林安听到这个消息如五雷轰顶,回来大病一场后,按照父亲的旨意和自己不爱的女人结了婚。后来,他又听说陶枝离婚了,百般寻找也没找到她。两个不同心的人注定了婚姻的悲哀。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这些年,自己的心一直被陶枝占据着。

初冬的风很冷,很大,满街飞着支离破碎的叶子,林安的心忧伤地疼了起来。路边出现了一个卖围巾的小摊位,他忙上前问那个长腿的女孩儿,有没有红纱巾?女孩儿翻找了好半天,找出几条不同风格的红围巾给他。他遗憾地摇摇头,说要那种像新娘子用的红纱巾。长腿女孩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后摇摇头,去招呼其他顾客了。

一对手牵着手的小情侣,甜蜜地搂抱着从他身旁走过,他们时不时蜻蜓点水式地亲吻一下。他羡慕地看着他们温暖灿烂的背影,偷偷快步跟了很远。看得他心跳加快,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已过不惑之年的他,好久没有这种怦然心跳的感觉了。这些年,那个梳着两条小辫子的桃花一直在他的心里跳舞,像一只跑在阳光下的小鹿,蹦来蹦去撞着他的心房。

他加快了脚步,突然想到了《心花路放》,这是部被炒得很火的新电影,想到那个为治疗郁闷去玩车震的男主角,他忍不住干笑了起来,突然觉得自己笑得很不光明正大,是带着猥琐色彩的窃笑。他又翻出地址看了看,轻盈地穿过街道,踏进幽长的胡同,在一片老楼前面停下脚步。他的目光穿越无数电线的阻隔,定格在粉色窗帘的顶楼。一辆拉着黑煤的车从他面前跑过,一阵风把黑色的煤灰留给了他,像雾雨一样给他沐浴了一番。他气急败坏地呸呸吐了几口,骂了几句话突然住了口,觉得有损今天的好心情。他急忙走到垃圾箱前,打开手中的矿泉水,极认真地洗了脸,理顺了头发,拍了拍那件还算整洁的衣服。他记忆中的陶枝是个极爱干净的女孩儿,干净得几乎纤尘不染。

这是一栋七八十年代的老楼,楼梯间逼仄肮脏,腐朽的味道让人反胃,纵横的电线像残破的蛛网交叉缠绕。林安边压抑着冲动的脚步,边走边饶有兴趣地观看着这些富有玄幻色彩的环境构造,心中有种正义之气陡然升起,觉得自己是身带佩剑,勇闯荆棘岛的童话中的王子,那个被困岛中的公主正需要他的解救。

为了陶枝,他做过很多英雄救美的事。陶枝被人欺负,他拼了命去帮她打架,往往变成了头破血流的壮士凯旋归来,享受着陶枝泪水涟涟的温柔包扎。那一刻他是自豪的,他是她心目中的英雄。

有一次,陶枝和林安去山上采蘑菇,攒钱来交学费。那天的太阳像一面聚焦热量的放大镜,使着性子烤着大地,好像不烤熟些什么东西就不会罢休。树林里闷得像一个大蒸笼,林间的野花像一片片彩霞落在地上,活泼得流光溢彩。陶枝蹦跳着去那些“彩云”上采野花。

 

林安摘下帽子,在里面铺了一些干净的树叶,然后去峭壁崖边为陶枝接泉水。他捧着那一兜泉水往回走时,里面照出了自己并不好看的脸,这让他心生气馁。这些天,班里的王大帅正死皮赖脸地追陶枝呢,这让他很担心。王大帅确实很帅,他爸还是村长,相比之下,自己是个没妈的穷孩子。这样想着他很沮丧,陶枝戴着一个美丽的花环在向他招手,像一个花仙子降临到人间。他的两只脚散了心思,一失足滚进了并不深的谷底。陶枝抱着满脸是血的他哭了个半死,满山谷都是她恐惧又绝望地哭喊声。他以为他会死掉,但能感觉到疼痛,能听到陶枝的哭声,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听到陶枝说,如果他不能活了,她要陪着他一起去死。他感动得眼睛里泛起灼灼的泪水。他强忍着,一滴眼泪还是从眼角流了出来。他的心里暖暖的,像住进了太阳,他不用再害怕王大帅了,陶枝对他才是最好的。他心满意足地嗅着陶枝身上的清香,他宁愿一直睡下去,不再醒来。她一直在哭,抱他越来越紧,滚烫的眼泪一颗又一颗落到他的脸上,淘气的小辫梢钻进了他的鼻孔,痒痒的,一个喷嚏让他不得不活了过来。

一个贴着大红对联的门成了他此次旅行的终点。他整理了一下头发,拉了拉衣角。咚咚咚,他轻轻敲了三下门,心也跟着“咚咚咚”地加速蹦跳,像一颗喷薄而出的朝阳,所有的光芒都升成脸上最灿烂的笑容。在他低头的瞬间突然发现一个致命的错误——自己的皮鞋忘记换了,又旧又脏,上面好几处都伤痕累累,沾满了灰尘。他的生活虽然不拮据,但老婆非让穿两种鞋工作,一双好皮鞋是上下班时穿的,一双破皮鞋是去施工现场干活穿的。出来时匆忙,忘记换好皮鞋了。事已至此,他只好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一个身体瘦弱的女人打开门,林安尚来不及仔细端详,从屋子里涌出的一股浓重的香味热烈地骚扰他的鼻孔,他没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女人笑了一下,露出惊喜的神情:“林安?”

林安惊愕地仔细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他把声音和面孔努力拼凑着,还是无法还原成记忆中的那个桃花一样的女孩模样。面前这个打扮妖冶的女人,怎么会是那个奔跑在山间的胖乎乎的粉色女孩儿?

“安子,愣在那做什么,进来啊,怎么,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陶枝啊!是不是我变得丑了,认不出来了?”陶枝笑着打趣。

“啊,啊不是,陶枝,是你变得漂亮了!”林安有些语无伦次,莫名的失落由心底升起。

“是吗?”陶枝一脸阳光,“快进来吧。”

陶枝的房间不大,属于那种一室一厨一卫的老格局,房间里很干净。地上的地板光可鉴人。一个半米高的陶瓷花盆里长着一棵芭蕉树,光洁墨绿。林安紧张的情绪缓解了许多。

穿上陶枝递来的白色拖鞋,很舒服,脚底的穴位被一些凸起的胶头按摩着。他又仔细看了一眼白拖鞋,上面画着一个笑脸图。

“看你脸上这些汗,先到卫生间洗洗吧。”陶枝柔情地说。

林安被陶枝引到卫生间。里面飘着一股香气,地上是防滑小石头图案的地砖,光脚踏上去很舒服,温热的水流冲击他的面颊,惬意无比。他看到一个白瓷浴缸靠在墙上,对面墙上是彩陶制作的一片绿色森林和小花的风景,一只小鹿正蓦然回首,一双乌黑的眼睛望着他,他被感染着,一股温柔的情感从心底升起,但是,他的脑海里再次出现陶枝的容貌,她何时把妆画得那么浓啊,不像是真的,甚至有一点风尘味儿,不仅说不上美,反而显得衰老和苍白。

陶枝递过来一块粉色的香皂,他笑了笑。滑滑的皂水在手指中流转,这熟悉的香草味道,让他想起那个受伤的午后躺在她怀里闻到的香味。他偷眼看了看她的手,原本胖乎乎的小手如今也似乎消瘦了,指甲涂着怪异的蔻丹,让人感觉清冷漠然。

走出卫生间,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走在前面的陶枝,连背影都显得沧桑,唯一能养眼的是身体曲线的凹凸不平。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这个陌生的女人怎么可能是那个娇柔的桃花呢?他慨叹命运这个家伙毁了他的一切,不光毁了他的婚姻,又终结了他对初恋的美好回忆,伤透了他的心。

他因此又想到老婆,抑郁的情绪像铁布衫一样箍紧了他的身体。他和老婆之间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他喜欢看书,也精心呵护书,老婆却用来当饭菜碗的垫子,说书是没用的如厕纸;她爱看无聊的八卦新闻和磨叨的肥皂剧,总埋怨他无才无能,总是猜疑他性能力不行是因为在外面有了女人。其实他没有其他女人,是沉重的工作压力和老婆的压制,让他的很多功能都郁郁不振。除了陶枝再没遇到能轻易打动他心的女人。最近老婆又以离婚来逼他升官晋级。他真希望自己变成孙悟空,逃出抑郁烦躁的生活魔咒,在十万八千里的云彩上随心所欲地逍遥。

“到卧室坐坐吧。”陶枝温柔地对他说。

再一次经过门口的鞋架时,他发现上面都是大小一样的女鞋,禁不住问了一句:“你一个人住吗?”

“是啊,我一个人住。”陶枝回答得有些落寞。

“你不是结婚了吗?”他心痛地问。

“离了十多年了,我一直一个人。”陶枝淡淡地说。

“哦。”林安不知该说什么好。走进她的卧室,他的眼前豁然爽朗,十几平米的卧室干净、温馨又浪漫。淡蓝色的墙壁,几排古色古香的檀木色书架,里面摆着很多他喜欢的书。书桌顶部摆放着各种花草,开得正旺的是几盆茉莉,白色的小花如蝶栖息在油绿的叶子上;碧绿的竹子在清水中快活地伸展;角落里的那棵幸福树,枝叶茂盛招摇;还有好多花他都叫不上来名字,他的脸上浮出了阳光的笑,算是对花儿的问候。他对大自然有种莫名的亲近,他喜欢植物,喜欢它们纯净的气息。然而这一切,似乎又与陶枝形成那么大的反差。

他声音遥远地问陶枝:“这些年你去了哪?为什么现在才联系我?你知道吗,我结婚前去村子里找过你……能给我讲讲,这么多年你是怎样生活的吗?”

陶枝低下了头,她选择了坐在离林安稍远的椅子上,艰难地说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就像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被迫倒腾那些发霉的旧物,拿出来晾晒,让她有种作呕想吐的感觉。她缓慢地低诉着,像法庭上受审的被告。

在林安与她成了全校最恶劣的被打击的早恋对象后,林安转学了,她也没脸在学校待下去了,她觉得自己的脊梁骨被人戳弯了,她的妈妈也一股急火病倒了。后来,她们搬家了。她长发及腰待嫁时,他在上大学,她在私人的橡胶厂打工。娘得的是尿毒症,为了救娘的命,她向厂长借了高利贷。还不上钱,她被逼着嫁给了大她二十岁的厂长。娘活了五年后还是去了天堂。娘的丧事刚办完,她就去法院起诉离了婚。那个厂长是个虐待狂,她满身的伤痕是最好的证据。离婚后,她费了一番周折来到这个城市,只为了能远远看他一眼。她已是残花败柳,一直没有勇气见他一面。如果不是要永远离开这个城市,她还不会见他……

林安听了陶枝的讲述,悲不自胜,命运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恶魔,游戏了他和他的爱情。他突然感到身心俱疲,心脏被压抑得窒息。

“安子,过来坐吧。”陶枝走到床边,不好意思地说。

啊?林安路上就开始躁动的心,此刻竟一点点平息下来。面对这个陶枝,他几乎失去了起码的激情。

“咻——砰!”一声响亮枪响打碎了满屋子温柔的空气。

他惊魂未定地掏出电话: “啊,老婆,什么?家里断电?看不了电视了?等我晚上回去给修。在外面跟朋友应酬。哦,哦,算了,好了,别吵了,我这就回去吧。”林安挂断了电话。

在门口,陶枝从背后抱住了他,依恋地说:“林安,这些年我一直很想你,我要永远离开这个城市了,临别前见上你最后一面,好想拥抱你一下,了却一个多年的情结。”

林安明白陶枝的意思,但是他不能。不仅是因为老婆的电话,那其实是不着急的,他只是感觉,现在的陶枝是一个自己不了解的陶枝,她的身体和打扮让他陌生和不适,那浓厚的脂粉气实在是他所不喜欢的,他不愿意仅仅为了发泄或简单的肉欲与她结合在一起,这样反而会更加毁灭曾经占有的记忆。

这不是他需要的陶枝。

林安安慰地抱了一下陶枝,甚至本能地回避跟她贴脸,转身走了。

林安回到家里,刚进门,一脸冷霜的老婆忽然惊讶地尖叫了起来:“你的脚上的,是什么?你的鞋——”

林安低头一看,吓出一身冷汗,陶枝家的那双白拖鞋明晃晃地拥抱着他那双脚。他竟然穿着陶枝的拖鞋跟她告别了。林安故作冷静地说:“这值得你大惊小怪吗?我去朋友家喝酒,你一打电话就着急回来,错穿了拖鞋,我马上去换回来。”

老婆像警犬一样在他身上盯着,叫嚷着:“骗人吧?”

“别发神经了,酒没有喝上你就打电话,我不是着急吗!得,这就回去换过来。”林安没等老婆反应过来就把门重重地关上,咚咚下楼去了。

林安再次敲开陶枝的门时,她已卸了妆,柔顺的头发瀑布一样倾泻下来,眼睛里沉淀出如月光一样宁静又明亮的眼神,脸上是清爽如风的笑容。他几乎呆住了。他为她的素颜而怦然心动。这才是他等候多年都放不下的陶枝啊!

陶枝看到他,默默递过来一双皮鞋——他的那双皮鞋。只不过,这双皮鞋已被打理得又新又黑,闪光铮亮,再看陶枝的双手,洁白的指肚上蹭上了鞋油的污痕。

林安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意,同时,也产生了强烈的拥抱她缠绵她的渴望。

但是陶枝没有请他进来。

林安识趣地笑了笑,有点尴尬。

“谢谢。”林安转过身,换上自己的鞋子,替她关上了门。

走到外面,路上车水马龙,灯光迷离。林安几乎要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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