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伢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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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在井冈山的大山深处,有一个山村的伢仔出生了。
农历九月,已经到了深秋时节,而南方的气温在霜降过后还不算太凉。山清水秀,竹林青翠,这样的景色,在湖南井冈山的大山深处随处可见。这一天的凌晨过后,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小山村里突然传来几声犬叫声。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匆匆忙忙地走出村子,她随着狗叫声逐渐远去,背影也很快消失在大山深处。
此时此刻,在村东头的一处房舍里,一位产妇躺在床上,她身下被血水浸泡,正痛苦地低声呻吟着。守在产妇身旁的是她三十出头的老倌(丈夫),他此时正用手紧紧拽着产妇连接胎盘的脐带,不时还回头向门口张望。
女主人生的这是第二胎,头一胎是女伢。廖家上代是单传,家里盼望着她这一次能生个男伢。可是这个调皮的伢仔在娘肚子里,已经足月了就是不想出生!
哇!哇!随着一声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伢仔总算是降生了!
有个中年妇女看到是个男伢子,随口大喊了一声,是个男伢子!全家人立刻被这一声惊喜的喊叫声吸引了过来,大家都高兴的昏过了头,都围着男伢子观看,却把产妇晾在了一边。
慌乱中,婆婆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胎盘呢……
产妇的子宫正逐渐在收缩着,胎盘被一点一点地带回去。按照婆婆的见识,胎胎不下来,产妇很有可能会因为流血而丧命。
情急之中,老倌急忙一把拽住脐带的这一头。婆婆自己接生,对于这种事情她也从没有经历过,一时就没有了主意,怎么办,怎么办?
解放初期那会,当时南方山区的医疗条件还很差。婆婆当即决定自己翻山越岭去几十公里外的乡里,她要去请乡医院的医生来抢救。
男伢长大以后,母亲对那件事情一直都耿耿于怀,说男伢出生时差点要了她的命!可男伢子却感到自己实在是委屈!因为那件事情他根本就不知晓。
母亲给男伢取名叫“定平”,“定”字是按照族谱上面排序下来的。
廖家从南宋至今一直记载着子孙们的情况,很多事情族谱中都有记载。
定平家从周朝始祖廖叔公起,至今经历了120多代。据湖口族谱记载:从南宋先祖廖刚公到定平这一代经历了32代。
据族谱中记载,先祖刚公曾在南宋时期任刑部侍郎、工部尚书等职,是南宋著名的文学家、政治家和军事家。先祖为人刚正不阿、忧国忧民,就连当朝的蔡京、秦桧等人都惧怕他三分。南宋皇帝宋高宗曾经御赐堂号“世彩堂”的牌匾,一直都高悬在家族的祠堂中,家族也世代都引以为豪!
定平在慢慢地长大,从记事时起,他就知道母亲和姐姐在很远的天津。至于母亲和姐姐为什么会离自己这么远,定平却一无所知。
其实母亲一直都牵挂着定平,偶尔还会邮寄一些衣物、鞋子之类的东西过来,即使有些衣物已经是姐姐穿剩的,但定平总会高兴的逢人就说:“我天津的妈妈给我寄东西来啦!”
那时定平一直都和奶奶在一起生活,奶奶对他非常疼爱,家里的事情基本都是奶奶那会讲给他的。奶奶说,你妈妈一个人在外工作不容易,她带不了两个孩子。你爸爸已经过世了,如果你爸爸还在的话,或许就会把你也带在身边。当时定平不知道什么叫“过世”,他还问过奶奶,爸爸为什么要过世?奶奶就苦笑着与他讲,谁能愿意过世呢。
当时南方农村的生活还不错,奶奶家的饭桌上,每次都有俩菜一汤,而且是有荤有素,后来定平仍然还怀念那会的生活,他和奶奶的日子也算是衣食无忧了。
奶奶什么话都和定平说,她告诉定平,自己不是他的亲奶奶。她姓段,定平应当管她叫段奶,爷爷续弦她才走进了廖家。定平还有一个顾奶,他问奶奶,顾奶是自己的亲奶奶吗?奶奶就笑着告诉他,顾奶也不是你的亲奶奶。她是你爷爷胞弟的堂客,顾奶也是续弦才走进了廖家。定平非常喜欢顾奶,在他的印象中,顾奶与妈妈差不多划在一个等号里面。奶奶就与他讲,说你顾奶一是比较年轻,她人长的漂亮。另外她的第一个孩子不幸夭折,而你妈妈那会又缺少奶水,你实际上是吃顾奶的奶水长大的。
顾奶对定平有特珠的感情,非常的娇宠他不说,即使定平做错了什么事情,她也一定要替定平找出恰当的理由来开脱!后来定平才得知,当初妈妈原本是要带着他一起去天津的,顾奶那些日子一直都纠缠着妈妈,说你带走了孩子让我怎么办!再说你带他去天津,定平他也一定会闹毛病的!我是从心里往外地舍不得他呀!
奶奶告诉定平,是你顾奶执意要留下你,你妈妈这才改变了主意。
有一次奶奶带定平去山上采油茶树籽,途中路过一处山崖时,奶奶指着一处凹进山体的坟墓说:“这是你爸爸的坟。”定平这才知道,过世就是人已经去世了。他还好奇的询问奶奶:“人家的坟都是石头砌的,为什么我爸爸的坟没有用石头啊?”奶奶沉默了良久,才囔囔地说:“是不一样啊!”她的话语中流露出了伤感。自此定平才知道,奶奶口里的那个廖德峻,他就是爸爸的名字。爸爸的名字里后面还有字,他的字叫“启凡”,只是他人已经不在了。
定平的性格里面充满了山里的野性,从小他一直都受到亲友们的溺爱,很少有人会管教他。五岁那年,一次定平跟随着一大帮孩子去后山玩,偶然发现树丛中有一个马蜂窝。孩子们突然来了兴致,大家围在一起商量着怎样把马蜂窝捅下来,但又害怕被马蜂蛰着。定平就出主意,说把衣服蒙在头上就没事儿了。他还真就举着一根长竹竿,楞是把马蜂窝给捅了下来。蜂巢里的马蜂发了疯似的围追过来,一路狂追猛蛰奔跑中的这帮孩子。
那天定平是哭叫着跑回到家里的,奶奶看到定平身上被马蜂蛰叮的肿包,立刻心疼地大呼小叫起来,顾奶赶来后,她们俩赶紧用草药贴服拔毒消肿,这才减轻了定平的痛苦。两位奶奶又心疼地叮嘱他:“这马蜂以后可不敢再去招惹!会出人命的!”
山村的夜晚十分宁静,孩子们即使聚到一起,也不敢走得太远。定平经常会望着满天的星斗思考着什么。他曾经问过奶奶这样的话,我妈妈她们能不能看到我们这里的星星?还有天上这样弯弯的月亮?奶奶笑呵呵地告诉他,说天是一个天,月亮也是一个月亮,你说妈妈能不能看到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定平忽然觉得天津离奶奶家并不是太遥远,或许自己扯着嗓子喊叫起来,妈妈说不定就会听到。大人们聚在打谷场乘凉聊天,定平和一群孩子拿着细竹竿追逐起萤火虫。奶奶叮嘱他:“小心竹竿不要捅着人。”话音未落,只听“哎呀”一声,定平跌了一交,他也被自己拿的竹竿捅破了嗓子,血顺着嘴角涌了出来。定平这个伢仔!你怎么又给自己惹了祸呢!
有一句俗话:“男伢七、八岁,讨得猫狗嫌!”那一年定平六岁。他非常喜欢跑到村边的小河里去捉虾戏水。奶奶也最怕他去河边,奶奶曾经不止一次地嘱咐过他,河边可去不得呀,万一上游下来了洪水,那就能把你给冲跑了。定平并不往心里去,他时不时还会回复奶奶,我跑得快,来了洪水,我一弯腰就跑回来了。奶奶可不放心,只要她瞄着定平朝着河边的方向去了,就一定会跟在后面,等他跑累的时候,再把他牵回来也就容易了。
顾奶隔三差五就会做点好吃的,然后就会过来叫定平。吃饭时,定平最怕文嵩爷爷,在饭桌上他总是扳着一副铁面孔,一点笑容都没有,非常的吓人。每次定平去顾奶家,他都会事先询问一句,文嵩爷爷在不在家?顾奶就会笑着告诉他,咱们定平可不看他的脸,吃饭时奶奶让他把脸冲着一边。顾奶也确实告诉了文嵩爷爷,你把脸转到一边去。文嵩爷爷脸上就会出现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定平每次都是低头匆匆忙忙地吃几口饭,就赶紧跟着堂姐去学校,他是跟着人家伴读去了。
这是两位奶奶想的办法。定平在家里到处去惹事,而跟着堂姐去学校听老师讲课,他就会变得安静下来。奶奶也是有意要他适应一下学校的学习环境,过两年也好去上学。
堂姐比定平大两岁,当时乡下的学校允许学生带着弟弟、妹妹们伴读上课。老师讲课时定平就坐在堂姐身旁,开始几节课他感觉非常新鲜,定平也还算老实。后来姐弟俩因为一点小事吵了起来,而姐姐并没有让着他,定平一扭头就跑出教室,正好和赶来上课的老师撞了一个满怀。老师诧异地问:怎么不陪姐姐上课啦?定平说:“姐姐惹我生气了,不上啦!”
定平从学校跑出来,顿时感觉自由多了。他跑回到村子里,很快就找到了小伙伴们,几个人随后就到河边去捞小鱼小虾,或者就到林子里去爬树掏鸟窝,有时候还会把别的孩子欺负的哭闹着找到家里。撕破衣服那样的事情经常会发生,好在两位奶奶都愿意护着他,也总能不介意地替他缝补好,随后他又会随着别的孩子们到处去疯跑了。
有一次,与村子里的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去山里找松子吃。在大山深处,他们遇见一个外村年龄稍大的男孩。定平欺负过这个男孩的弟弟。男孩子看到定平,他就提议大家一起玩捉迷藏的游戏,而且是让定平先去藏起来。然后再让他大喊一声:藏好啦!
偌大的山林,转眼之间小伙伴们早已跑的无影无踪。显然,大男孩是在故意捉弄定平。
定平仿佛知道,小伙伴们不会跑出太远,他们一定是藏在树丛最茂密的地方,随后他就偷偷地绕过去,又故意发出野兽的嚎叫,随后他就听到树丛中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定平随后又去追赶,他的调皮捣蛋是出了名的,结果那一天,十几个男孩子一起都在林子里迷了路。
天色渐渐地暗淡下来,定平此时已经跑累了。他想叫回小伙伴们,可他越是去追赶,那些脚步声就越远,渐渐地他和小伙伴们就跑散了。定平在林子里先是采了一些野果子吃,又去山脚下的河边喝了一些水,这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他知道自己不认识路了,心里也非常害怕,于是就顺着林子的边缘去寻找回家的道路。那一年定平六岁多一点,但他却没有哭,而是大声地呼喊起来,有人吗?我找不到家了。我叫定平,我和奶奶在一起生活。我妈妈在天津上班。
朝前没走出太远,在一棵大树下,定平看见一位大叔朝他跑过来。大叔说他认识段奶奶,于是大叔很快就把定平送回了村子。在村口那里,有人告诉定平,说:“你奶奶都急疯啦!她和你顾奶奶,还有村子里的许多人都去山里找你们,他们那些孩子呢?”
后来听奶奶说,后半夜时,大人们才把那些孩子寻找回来。奶奶也告诉定平:大山里面经常有老虎出没,幸亏咱们定平没有碰见,否则奶奶就没法活了!
随着定平年龄的逐渐长大,亲戚们和村里人都觉得看不了他了。力不从心是一方面,另外那些大一点的孩子们也都怕他,明明是别的孩子们合起伙来要欺负他,结果就会让他给欺负的没处去躲藏。奶奶第一个先提出,定平怕是要回天津了。顾奶也拍着定平的肩膀说,定平啊,得有个人来管管你了,你还是去天津那里吧,顾奶也留不下你,想再疼你几年那是做不到了。
随后,奶奶就找人写信,与在天津的妈妈商量:为了定平今后的前途,要让他尽快回到母亲的身边去。
妈妈早就巴不得定平回到身边,亲戚们就在信件中反复商定接送定平的办法。乡下这边由上大学的德璋叔叔送定平到衡阳火车站,天津那边放暑假的三舅爱赐来衡阳接定平。由于俩人互不认识,家里人又约定:双方手里各拿一本《知识就是力量》的当月杂志,作为辨认对方的标志。
那会定平快到七岁了,他就要告别抚养自己多年的两位奶奶和众多亲属。那几天,奶奶经常会把定平搂在怀里,与他讲很多的话,主要是告诉他,到妈妈身边之后,一定要听话,天津那里是大城市,与咱们乡下不一样。以后可不能再调皮了。上学以后,还要听老师的话,要和班里的小朋友们友好地相处。
在那之后的许多年,定平也总能回想起奶奶的这番嘱咐。
与顾奶的分别让定平流下他有史以来最多的泪水。顾奶本来已经和定平说好,说你是要去和妈妈一起生活了。顾奶也是从心里替你高兴。顾奶说着说着,她就会和定平拥抱在一起,然后泪水就会像雨水那样流淌下来。定平也和顾奶说,以后我不再气你了,你也一定不要去死,以后我长大了还会回来看你,我还要接你和我奶奶去天津呢!
临分别时,两个奶奶都流着眼泪对定平说:“等你长大了,一定要记着来看奶奶呀!”定平含泪点头,他的回答更是让两位奶奶破泣为笑,他说,明天我就回来看你们!
定平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次分别,他竟然再也没有看到两位奶奶。
五十四年以后,2011年的年底,定平六十一岁返回家乡时,两位抚养过他的奶奶已经故去多年。定平眼里看到,曾经奶奶的家,已经是残瓦断壁,一片凄凉的景象。
“等你长大了,一定要记着来看奶奶呀!”奶奶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定平一个人静静地站立在院门前,思绪万千。
少小离家花甲回,思念双亲养育恩,无奈人生难莫测,面对残壁祭亲人。
在衡阳火车站台,叔叔和舅舅把定平进行了准确的交接,然后他就跟着三舅一起坐上开往天津方向的火车。三舅怕定平在路途中走失,他把定平用皮带拴在自己的腰上,爷俩就在火车的“咣当、咣当”中,三、四天之后才到了天津。
来到家时,定平脚上穿了一双花布鞋,那是奶奶亲手替他赶制的。当时乡下只有花布,奶奶又亲自替他缝制了一身花衣花裤,定平活脱脱就是一个乡下女娃子的装扮。走进居住在南市高家胡同的院子,母亲飞奔地迎上前来,她已经有些认不准定平的模样,母亲清楚地记得:儿子是双手横纹!一看没错,就是她的亲生骨肉。顿时大院里热闹起来,接着又拜见姥爷、姥姥、舅舅等亲戚。看到躲在一旁,比定平年龄稍大的女孩,妈妈赶紧叫过来,让他喊芝玲姐姐,自此一家人总算团聚在一起了。
母亲从前是北京辅仁大学的肄业生。解放初期国家急需各类人才,母亲经过慎重考虑应聘当了小学老师。暑假结束时,定平被母亲送到姥姥家照看。姥姥是孝感人,从小被她的亲舅舅卖给人家当童养媳,受了许多苦。十几岁就嫁给了姥爷,一生养育了五男一女。
定平平时生活在湖南老家,他和姥姥在语言交流方面存在着障碍。一次午饭前,姥姥说:“今天中午咱们吃虾”!定平心里感到纳闷“呷”还能吃啊?于是指着床上铺的凉席说:“这才是呷,姥姥你说错啦!”他一句话就把姥姥给逗笑了,简直是南辕北辙啊!
定平对北方的饮食不习惯。一次姥姥做白菜鸡蛋挂面汤,定平吃白菜就反胃,就是不想吃,结果姥姥拿着戒尺硬逼着定平非吃不可!威逼之下,定平吃了吐,吐了再接着吃。一碗挂面汤让定平吃的是满脸的鼻涕眼泪在横流,而姥姥在旁边居然还偷着笑。
湖南的伢仔最爱吃米饭就辣椒,定平也一样。姥姥时常就会给定平的碗里放好多炒好的青辣椒,定平吃的满头大汗,咀嚼的有滋有味的,姥姥看着也总是“嘿嘿”的笑着!还说,这都是让你奶奶给惯的,哪有小孩子这样爱吃辣椒的。
姥姥也经常在母亲面前夸定平聪明。说定平看见院子的大门被风吹得来回摆动,就用钉子钻了一个圆窝窝,用来固定大门的螺栓。就这点事,让全院子的大人都对定平刮目相看。
湖南大山里出来的伢仔身上充满野性。一次定平带领十二段的孩子和马路对过十三段的孩子们打了起来。两拨十几个人,隔着马路双方互相砍石头,混乱之中定平的膝盖被对方被击中了,伤口顿时鲜血直流,可他仍然还在往前冲。
在儿童医院,定平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被几个医生强行按住,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打麻药?伤口就被活生生地缝合了九针!疼得定平来回滚动,扯着嗓子那个哭喊呀!
伤口愈合期间需要每隔几天换一次药,每次都是四舅的女朋友来回背着定平去儿童医院。定平对四舅这个学医的女朋友特别感激,定平称呼她:“慧雯姑姑”。后来四舅和这个恋爱八年的姑姑分手了,定平感觉非常可惜。有好长一段时间,他甚至不和四舅说话,意思就是威胁四舅和他的女朋友和好,大人的事情他也要掺和。
定平惹祸的花样让亲属们都很为难,别人想不到的地方他都能找到快乐。有一天中午,院外菜市场拉白菜车的马正拴在路边桩上吃草料。定平闲着没事干,他手里拿着一根树枝走过去就给马肚子挠痒痒。结果这匹马不领情,抬起前蹄就向定平的肚子上蹬去,定平顿时就被踢翻了出去,他在地上翻滚出去挺远,肚子那个钻心的疼啊!好大一会才缓过气来。捡了一条命的淘气包回家也不敢吱声。如果不是有邻居来家里讲了那件事情,姥姥也不会带他去医院检查。结果还算不错,他只是被那匹马用前蹄子蹬了一下,如果换做了后蹄子,他的小命也就不保了。
姥姥家当时有一个晶体管收音机,每当临近中午,娘俩就早早地吃完饭,然后就坐在收音机旁等着听骆玉笙演唱的京韵大鼓杨家将。那会定平已经听过“穆桂英挂帅大破天门阵”啊!对于佘太君出征,他已经能讲出个大概经过。小小年纪的他已经听得如醉如痴。
小孩子听了杨家将,基本上都喜欢模仿。在砸大王的游戏里面,定平和几个小伙伴会分别扮作皇帝、大臣、将军和军士。当了皇帝那是最神气不过的事情,大家都得听皇帝在发号施令,那种感觉让定平觉得美滋滋的,别的孩子也愿意听他的吩咐,定平每一次都能当上皇帝。后来他也一直怀念那时的生活,一是生活方面的无忧无虑,然后就是很多事情都会令他回味无穷。
定平有五个舅舅。大舅是工程师,他的形象非常威严。三舅和四舅都是教师,他们俩显得非常和蔼。五舅当时在南开大学读书,定平也只是觉得五舅对自己一生的影响最大,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二舅精神方面有病。听大人们说:二舅信奉佛教,而姥爷家的其他人都信仰基督教,这个家庭在信仰方面就产生了严重分歧。
定平的姥爷解放前是邮政局的总务处长,一生无党无派,可他在家里却属于专横跋扈的那种性格。姥姥说二舅的病是被姥爷打的。为此姥姥和姥爷之间就产生了严重的感情危机。自从二舅生病以后,姥爷就跟随大舅一家人一起生活,姥姥则带着患病的二舅跟四舅一起生活。
姥爷有时会来看姥姥,姥姥却从不让他进屋里来坐。有时候,姥姥会示意定平搬把小凳子让姥爷在院子里坐着,姥爷呆的时间久了,见没人搭理感觉挺尴尬,自己就会坐车回大舅家去了。
二舅平时被关在自己居住的屋子里,平时都是姥姥或者让定平给他送饭。定平感觉二舅的表情有点呆呆的。二舅好像知道定平是他外甥,偶尔还冲定平呲牙咧嘴地笑一笑。
二舅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候闹起病来会很吓人。他拿着长竹竿顺着窗户往外捅,一边捅还一边大喊大叫。二舅那个房间的窗户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玻璃,也全都被四舅用木板钉死了。
二舅屋里有几天忽然没有了动静,姥姥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她不想去看,于是就叫定平,说你快去看一下,二舅有好几天都不吃东西,这一次他怕是凶多吉少。后来定平看见二舅被人抬走了,姥姥却在屋子里低声抽泣。
二舅走了。院子里也安静了下来,而定平却突然开始折腾起来。
有一天,趁着姥姥外出去买菜,定平翻腾起写字台的抽屉,他知道钥匙在哪里。从抽屉里找出好多过去姥爷、姥姥全家人穿着旗袍马褂的老照片,其中居然还有一把田径用的铁制手枪,这可把定平高兴坏了。他把照片扔到邻居家的夾壁墙里,然后拿着手枪在小伙伴们面前耀武扬威地炫耀。
这事很快被邻居告知给了姥姥,晚上姥姥手里拿着戒尺,让定平脱了裤子趴在床上。姥姥用戒尺朝着屁股狠狠地打了一顿,打的定平屁股都肿了,连着好几天都坐不下,也睡不好。
转天就是周日,四舅、五舅俩人非常严厉地把定平叫去训话:“你知道吗?你扔掉的哪些照片,全院子的人都看见了,咱家以前那些没有说出来的秘密都被你张罗了出去!”
定平也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打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在家里乱翻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