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中国

2841

现在,浙江,陕西,都在打仗,那里的人民哭着呢还是笑着呢,我们不知道。香港似乎很太平,住在这里的中国人,舒服呢还是不很舒服呢,别人也不知道。

发表 的思想,感情给大家知道的是要用文章的,然而拿文章来达意,现在一般的中国人还做不到。这也怪不得我们;因为那文字,先就是我们的祖先留传给我们的可怕的遗产。人们费了多年的工夫,还是难于运用。因为难,许多人便不理它了,甚至于连自己的姓也写不清是张还是章,或者简直不会写,或者说道:chang。虽然能说话,而只有几 听到,远处的人们便不知道,结果也等于无声。又因为难,有些人便当作宝贝,像玩把戏似的,之乎者也,只有几个人懂,——其实是不知道可真懂,而大多数的人们却不懂得,结果也等于无声。

文明人和野蛮人的分别,其一,是文明人有文字,能够把他们的思想,感 情 ,藉此传给大众,传给将来。中国虽然有文字,现在却已经和大家不相干,用的是难懂的古文,讲的是陈旧的古意思,所有的声音,都是过去的,都就是只等于零的。所以,大家不能互相了解,正像一大盘散沙。

将文章当作古董,以不能使人认识,使人懂得为好,也许是有趣的事罢。但是,结果怎样呢?是我们已经不能将我们想说的话说出来。我们受了损害,受了侮辱,总是不能说出些应说的话。拿最近的事情来说,如中日战争,拳匪事件,民元革命这些大事件,一直到现在,我们可有一部像样的著作?民国以来,也还是谁也不作声。反而在外国,倒常有说起中国的,但那都不是中国人自己的声音,是别人的声音。

这不能说话的毛病,在明朝是还没有这样厉害的;他们还比较地能够说些要说的话。待到满洲人以异族侵入中国,讲历史的,尤其是讲宋末的事情的人被杀害了,讲时事的自然也被杀害了。所以,到乾隆年间,人民大家便更不敢用文章来说话了。所谓 人,便只好躲起来读经,校刊古书,做些古时的文章,和当时毫无关系的文章。有些新意,也还是不行的;不是学韩,便是学苏。韩愈 他们,用他们自己的文章 来说当时要说的话,那当然可以的。我们却并非唐宋时人,怎么做和我们毫无关系的时候的文章呢。即使做得像,也是唐宋时代的声音,韩愈苏轼的声音,而不是我们现代的声音。然而直到现在,中国人却还耍着这样的旧戏法。人是有的,没有声音, 得很。——人会没有声音的么?没有,可以说:是死了。倘要说得客气一点,那就是:已经哑了。

要恢复这多年无声的中国,是不容易的,正如命令一个死掉的人道:“你活过来!”我虽然并不懂得宗教,但我以为正如想出现一个宗教上之所谓“奇迹”一样。

首先来尝试这工作的是“五四 ”前一年,胡适之先生所提倡的“文学革命”。“革命”这两个字,在这里不知道可害怕,有些地方是一听到就害怕的。但这和文学两字连起来的“革命”,却没有法国革命的“革命”那么可怕,不过是革新,改换一个字,就很平和了,我们就称为“文学革新”罢,中国文字上,这样的花样是很多的。那大意也并不可怕,不过说:我们不必再去费尽心机,学说 的死人的话,要说现代的活人的话;不要将文章看作古董,要做容易懂得的白话的文章。然而,单是文学革新是不够的,因为腐败思想,能用古文做,也能用白话做。所以后来就有人提倡思想革新。思想革新的结果,是发生社会革新运动。这运动一发生,自然一面就发生反动,于是便酿成战斗……。

但是,在中国,刚刚提起文学革新,就有反动了。不过白话文却渐渐风行起来,不大受阻碍。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就因为当时又有钱玄同先生提倡废止汉字,用罗马字母来替代。这本也不过是一种文字革新,很平常的,但被不 改革的中国人听见,就大不得了了,于是便放过了比较的平和的文学革命,而竭力来骂钱玄同。白话乘了这一个 ,居然减去了许多敌人,反而没有阻碍,能够流行了。

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没有更激烈的主张,他们总连平和的改革也不肯行。那时白话文之得以通行,就因为有废掉中国字而用罗马字母的议论的缘故。

其实,文言和白话的优劣的讨论,本该早已过去了,但中国是总不肯早早解决的,到现在还有许多无谓的议论。例如,有的说:古文各省人都能懂,白话就各处不同,反而不能相互了。殊不知这只要 普及和交通发达就好,那时就人人都能懂较为易解的白话文;至于古文,何尝各省人都能懂,便是一省里,也没有许多人懂得的。有的说:如果都用白话文,人们便不能看古书,中国的文化就灭亡了。其实呢,现在的人们大可以不必看古书,即使古书里真有好东西,也可以用白话来译出的,用不着那么心惊胆战。他们又有人说,外国尚且译中国书,足见其好,我们自己倒不看么﹖殊不知埃及的古书,外国人也译,非洲黑人的神话,外国人也译,他们别有用意,即使译出,也算不了怎样光荣的事的。

近来还有一种说法,是思想革新紧要,文字改革倒在其次,所以不如用浅显的文言来作新思想的文章,可以少招一重反对。这话似乎也有理。然而我们知道,连他长指甲都不肯剪去的人,是决不肯剪去他的辫子的。

因为我们说着古代的话,说着大家不明白,不听见的话,已经弄得像一盘散沙,痛痒不相关了。我们要活过来,首先就须由青年们不再说 和韩愈 们的话。时代不同,情形也两样,孔子时代的香港不这样,孔子口调的“香港论”是无从做起的,“吁嗟阔哉香港也”,不过是笑话。

我们要说现代的,自己的话;用活着的白话,将自己的思想,感情直白地说出来。但是,这也要受前辈先生非笑的。他们说白话文卑鄙,没有 ;他们说年青人作品幼稚,贻笑大方。我们中国能做文言的有多少呢,其余的都只能说白话,难道这许多中国人,就都是卑鄙,没有价值的么?至于幼稚,尤其没有什么可羞,正如孩子对于老人,毫没有什么可羞一样。幼稚是会生长,会成熟的,只不要衰老,腐败,就好。倘说待到纯熟了才可以动手,那是虽是村妇也不至于这样蠢。她的孩子学走路,即使跌倒了,她决不至于叫孩子从此躺在床上,待到学会了走法再下地面来的。

青年们先可以将中国变成一个有声的中国。大胆地说话,勇敢地进行,忘掉了一切利害,推开了古人,将自己的真心的话发表出来。——真,自然是不容易的。譬如态度,就不容易真,讲演时候就不是我的真态度,因为我对 ,孩子说话时候的态度是不这样的。——但总可以说些较真的话,发些较真的声音。只有真的声音,才能感动中国的人和 的人;必须有了真的声音,才能和世界的人同在世界上 。

我们试想现在没有声音的民族是那几种民族。我们可听到埃及人的声音?可听到安南,朝鲜的声音?印度除了 ,别的声音可还有﹖

我们此后实在只有两条路:一是抱着古文而死掉,一是舍掉古文而生存。

话题评论:

未登录服务分享会员
未登录

相关推荐:

  • 鬼丫头
    我撩开她的长发,她已熟睡,安静,恬美,好像个没有防备的婴孩。我轻轻抚摸她的额,她的眉,在她的唇停留了会。她面带淡淡的疲倦,是因为刚才的激情吗?以她的职业,她是不应该在这里过夜的,看来,她是累了吧。我抚摸她的脸颊,皮肤细腻有弹性,她脖子白皙细长,像白瓷。她的
  • 炸串
    [文/临沂张一鸣/短篇鬼故事]天空渐渐暗了下来,如同黑色的裹脚布,把这个五指不全的小镇捂的严严实实,我用力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烂咸鱼的味道,不知谁家又开始偷偷摸摸炒咸鱼了,我皱着眉头,“咕噜噜……”肚子在奋力哭喊着,我饿了,两天没吃东西了。我舔了舔
  • 死亡日志
    一:奇怪的文章李娜是个普通的高中生,跟其他女生一样,她很喜欢上网,特别是对QQ空间,很是情有独钟。由于比较有钱的原因,所以尽管她家离很远,她也并没有跟其他人一样选择住在学校,而是在学校旁边的一个小区里租了间房子……这天,像往常一样,李娜窝在自己的小窝里上网
  • 始作俑者
    1、洁帆约我吃饭,她状态不好,失恋了。对于奔三的大姑娘来说,这不仅是心情的问题,还是个危及生存的问题。我匆匆忙忙把稿子大面上搞定,交给黎蓉。“蓉啊,我和人约好了吃饭。你再给我看一遍,帮我盯好排版啊。”“你去吧,放心。来个头版甩尾巴!”“呵呵,咱们副刊能上头
  • 神秘留言
    肖金华是一个非常出名的小说家。他最近在某小说网站上开始尝试写小说,由于他的知名度,他的这本书很快在网站上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同时,他银行账户上的存款,也越来越多。他很喜欢网友们对他的吹捧,因此,他每天都浏览作品下面的留言,虽然偶尔也能看到几句无聊的谩骂,但比
  • 打回自己的号
    【导读】不要以为我问的是傻问题,我的意思是指你会不会用你用的电话号码打回这个号码。照理上是打不通的,但如果是打得通的話,你就要小心,因為你可能命不久矣了...我有一个关于这个传闻的故事,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兴趣听听呢?事情是这样的,我有個朋友有天晚上大約11:
  • 见鬼作者:无名
    麦子熟了,人们都在忙忙碌碌地收割着,王海生一家也不例外。以前麦子收割回来后还要自己亲自打麦子,很辛苦,现在生活好了,富裕了,农民也用上了化的机器。这不,王海生一大早就让人把机器抬到自己家,他还是第一次用上这玩意呢。在邻居的帮忙下,大家干的热火朝天很快就到了
  • 勾魂票
    滦河边上的太平湾,是一个只有几百户人家的小镇。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上,开着商店、饭店、旅店、药店、诊所、储蓄所等各种店铺门市;小商小贩临街出摊叫卖时令果蔬土特产;还有街头路口的修鞋理发和修理自行车摊点。使小镇呈现出一派繁华太平景象。然而,近些日子,小镇上有一
  • 斗狗
    石头村一直有个风俗,那就是每年的年尾村里都会举办一次“斗狗大赛”。这是一年中石头村最热闹的时候,基本上每家每户都会把年初养的狗拉去比赛。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是图个乐子,反正过年时狗都是要杀来吃的,比赛时死了还省了工夫。今年的“斗狗比赛”还是像往年那样,村民们
  • 恐怖的召唤作者:小芒果
    下面我讲的是的鬼故事,故事就发生在吉林省一个偏远的。那时我还在上小学,奶奶家住在离市里很远的农村,我常去奶奶家玩,那时的农村每个住户都有自己很大的院子,每家每户离的都很远,并且在七八点钟就都早早锁大门在屋里看电视,奶奶家的后院的外面是一片宽敞的玉米地,地里
  • 电线杆上的东西
    那是个快要下雨的阴天。一群朋友开著车,因为想抄近路到喜志车站,所以开进了加油站旁的巷子。突然,在前方的电线杆顶端,有一团模糊的白色东西在发光。“喂,你们有没有看到那团怪东西?”车子靠近之後,大家才看清楚那团东西的真面目。电线杆的顶端,站著一位白发散乱的老婆
  • 闹鬼的旅馆
    阿p出差去一个偏僻的小镇。刚一下车,就听说镇上的一个小旅店发生了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听了这事,阿p的心一下子就悬起来了。本来这孤身一人来这种偏僻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心里就不塌实。不想又遇上了这事,让他更加忐忑不安。尤其在投宿住店的时候,让他大伤脑筋,颇费
  • 遇见的都是“鬼”
    王华从前天开始就没合眼,想起赵刚的死那里还有睡意,眼眶布满了血丝。不知啥时候开始,夜里睡不好,半夜感觉有人在拽他,可又动弹不得,去看了,说是作息时间不规律,神经衰弱。神经衰弱?王华差点没照那医生鼻梁上来一拳,这不是说我有神经病吗?那戴两块厚玻璃的医生,给王
  • 守灵夜
    坐在这趟火车上已经二十一个小时了,我从温暖的北方城市去东北家乡奔丧。已经二十年没有回过家乡了,那儿没有什么近亲,除了我的舅舅,可现在他已经死了。我就是为了帮我没见过面的表妹为他办一个体面地葬礼,才坐上这辆北上的火车。车越往北开,就越冷,车上也不剩几个乘客了
  • 走夜路
    夜路走多了难免会遇上鬼——题记我天生胆小,怕走夜路。只身走在夜路上,常觉得身后有什么跟着似的。乍着胆子回头看看吧,啥也没有。老年人说,人就是自己吓唬自己。其实,我并不相信鬼神之说。尤其是步入中年以后,终日为生计奔忙。没功夫,也没心思琢磨神鬼之事。上班时,闲
  • 午夜惊魂
    那天我正在上夜班,无奈工作到半夜感到一阵头晕脑胀,身困体乏,想必是感冒了,于是向领导请了假,下了班回家去休息。漆黑的夜色下,星星在打盹,月亮在睡觉,路上没有行驶的车辆,也不见有一个人的影子,使人倍感凄冷和孤寂。我失魂落魄地走在漆黑的夜色中,昏暗的路灯将我消
  • 秀秀
    阿祥是某市高中三年级的学生,大考将近,每天都要挑灯夜读。阿祥居住在位于开发区的居民楼里,这里地处较为偏僻,但是环境还算清幽。高三的生活紧张而又忙碌,阿祥和平常一样放学直接回家,吃好晚饭,看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阿祥不紧不慢地拿出厚厚一叠作业卷子开始奋战,写了
  • 土地庙里的忠魂
    这是我一个同事说的,他是听他爷爷说的。他是河北人。家乡有一座与众不同的土地庙。因为这庙里的土地公有名有姓。古老相传,土地公是明末人,时年已近80。本是村里的大户,人望极高。满清入关杀到他们村子。村民都逃上山了。惟有土地公一家,只让媳妇把孙子孙女带走。土地公
  • 不翼之财
    暮色降临,月上柳稍。在乡间的小道上,王子国在匆匆地赶路。远处的草丛里一阵嗦嗦的异响!王子国警觉地看了看剧烈晃动的茅草丛,慢慢地靠近,小心冀冀地扒开了一人多高的茅草丛。只见一只野狗正在从刨出的洞里拖出了一只崭新的皮箱!皮箱做工考究,样式时尚。王子国顿时眼前一
  • 荒芜的鬼屋作者:陈纪刚
    这几间房屋大约修于一九二五年左右,在这个大院子里,这几间屋是右宅,木架结构,最外那间还是吊脚楼。人们称为鬼屋,他们谈到什么鬼都有,有吓死鬼、有吊颈鬼、有饿死鬼……让人听了心惊胆颤,据说当年当地的人大白天一个人怕得进该屋。这屋原是欧姓人家修的,后来被汤朝贵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