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旗下演讲的高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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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9日,江苏省启东市汇龙中学的升旗仪式出了点状况,被选为在国旗下演讲的高二文科班学生江成博,偷偷换掉老师为其准备的演讲稿,拿出了自己撰写的批判现行教育模式的“檄文”。
这番时长5分钟的“出格”演讲掀起了一场风波。尽管现在已成为媒体热议的人物,但江成博想的只是“还能做什么来改变目前学生的高压状态”?接下来,他打算和支持他的同学一起行动起来,给教育部领导写一封高中学子的公开信。
换了稿的演讲
江成博之前读了一本名为《我不原谅》的书。在这本书中,90后作者钟道然抨击了中国的教育体制:
咱中国不仅有机器制造业,还有“人才制造业”。中国教育的实质,就是用工业时代制造机器的方法去制造“人才”,你进来时是人,出去则成了机器人。然后这些个“人形机器”们还要摇身一变,成为祖国的栋梁。我思考是为了服从别人思考的结果,这算屁思考啊!在中国,你长了个使你能够批判创造而不人云亦云的脑袋是莫大的不幸,因为那些都是你“学习”的障碍。……大学要杀死的,就是你的梦想。
江成博是在读了这本书之后,开始反思自己所处的教育环境的。在接到演讲通知的瞬间,“要把老师的演讲稿换掉”这个念头就在他脑海中萌生了。
在同学们眼中,戴着深度眼镜的江成博“语不惊人誓不休”。“他是毒舌,能把一个厚脸皮的女生骂哭,而且不带一个脏字。”江成博的好友小元开玩笑说,“就和《失恋33天里》的‘王小贱’一样”。
江成博的口才,让他获得了学校演讲比赛一等奖,此后代表学校参加启东市少年宫组织的演讲比赛,拿了二等奖。江成博觉得是因为自己有过这些荣誉,才被选为“国旗下的演讲者”。
演讲前一天晚自习,江成博写好了稿子,“其实好多是抄书里的内容”。他只告诉了两个关系最好的同学,还慎重思考了一下可能的后果,“我想我应该会受处分,但没想到会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4月9日上午,全校三千多名师生一同参加的升旗仪式上,按照惯例唱完国歌、升完国旗后,会有一位品学兼优的学生在国旗下发言,发言内容围绕着考试和升学,大多为鼓舞人心的话。
江成博的同班同学小江(化名)听了一上午的课之后,脑袋有些发晕,升旗仪式对他来说“更多的是形式化,很少用心去听”。他站在有些扎眼的阳光下,听到江成博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过来的“嗡嗡”声。直到听到那句话:“我们是人,不是机器,就算是机器也不是学校为了提高升学率的机器。”小江混沌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是在骂学校啊!他不要命啦!”而此时全场已经掌声四起。
小江瞥了眼站在前排的老师,他出乎意料地发现老师也在“暗笑”。在雷动的掌声中,江成博结束了演讲。全场同学几乎是怀着暗喜的心情回到教室的,“不敢大声讨论,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偷看路过的老师”。
惊恐的学校
演讲结束后,江成博成为了同学心目中的英雄,但同时也成为了学校的难题。
升旗仪式散场,江成博被年级主任叫到办公室“训导”,他记得老师用的词是“犯了很严重的政治性错误”,他被要求停课回家反思。
江成博不以为然,“我觉得我就是不高考,也能生活得很好,”但父母却开始担忧,“他们觉得我说的都是对的,但又不支持我,尤其在我停课后。”
写完检查后,重新回到课堂后的江成博以为恢复了平静。他不知道自己就像投入平静河面的石子,涟漪已经荡向了全国,媒体纷至沓来,江成博避而不见。
惊恐很快降临该校。学校禁止学生接受媒体采访,让学生不要到网上发表言论,学生们只能冒着被处罚的危险在QQ空间里发表意见。据说有同学因为接受媒体采访被停课一天。
原本贴在每个教室墙上的课程表被班主任撕去,“但是课程依旧按照那张被撕掉的课表在继续,每天上14节课。”
“作息时间表也被老师藏起来了。”4月15日是周日,按照以前的规定是不放假的,该校的学生一致认为是因为江成博的演讲,让学校迫于舆论不得不放假—天。
高中生那样的生活
江成博所在的高二年级一共有22个班级,每个班级有学生60名左右。考上这所学校已属不易,大部分学生为了方便上学,都在附近租了房子,父母则一起在出租屋内陪读。
从早上6点30分开始的早读课引领了这些高中生的一天,之后的时间周期在45分钟一节课和10分钟课间休息之间周而复始地循环,在学生眼中这是一个“无限循环小数”。上午4节课,一直到午饭时间。几乎和十多年前一样,“孩子们还是打着冲锋冲向食堂”,高二学生的母亲杨丽说。
不放心学校伙食的家长,会送午餐到校门口,没有父母照顾、又不喜欢食堂饭菜的孩子则出校门随便买个方便面对付了。因为每天中午,总有一张试卷在等着他们。在完成试卷的前提下,学生被允许趴在课桌上睡上几十分钟,紧随而至的又是4节课,和午饭一样匆忙的晚饭,然后是4节晚自习。9点40分下课后,“回到家,洗漱一下,躺到床上一定是深夜11点”。
这就是江成博所说的“机器人”生活。
法国思想家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引用过一份17世纪“巴黎少年犯监管所”规章:“犯人作息冬天从早上6点开始,夏天从早上5点开始。每天劳动9小时,学习2小时。作息日冬天晚上9点结束,夏天晚上8点结束。”启东市汇龙中学的作息表与此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哪怕是一天的假期都是奢侈,“清明前逢小高考,连续上了40天课,没有休息过一天。”课程表上偶尔会有一两节体育活动课,“但很多时候是取消的。”“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是孩子们闻不到花香,看不到绿色!”杨丽极为担忧:“我总觉得我们家孩子弱弱的,吹弹可破的样子。”
学界已把像汇龙中学这类县级市重点中学的教育模式称为“县中模式”:以大量时间投入为表象,促使教师和学生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全力以赴,通过研究高考、应对高考,以获得高考佳绩为唯一目标。这种模式,至今在江苏省乃至全国的众多高中沿用。
针对这一问题,不少汇龙中学的高中生开出了药方。有学生认为,改革应大刀阔斧地从高中开始,实行专业分类,加大高考中专业课考分的占比,且多进行几次“高考”,按照一定比例折算最后的总分。
也有学生说,整个社会都需要改变思路,如果蓝领技工能和大学教授一样获得社会尊重,那么,高考的竞争就不会如此激烈。
很难想象,这些见解竟出自十六七岁的少年之口。他们中的一些人十分坦然,“我没有远大的理想,只想自食其力,找一份工作,可以是技术类,可以做小职员,开心就好”。
也许,江成博的出现不是偶然,有越来越多的江成博在反思自己的处境,希望挣脱教育“生产线”,“哪怕救不了我们这一代,也能拯救下一代甚至几代人”。江成博的想法得到了父亲的倾力支持,他再一次鼓起了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