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爱我,你爱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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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南喜欢传媒系的陈子昊,这是学校都知道的事。那个叫苏小南的女孩子,在大一军训阅兵时,突然窜上体育场偌大的主席台上,拿起话筒,一点不害臊地大声告白。那句“传媒系的陈子昊,我喜欢你!”至今任在南大校园里广为流传。
用苏小南的话说,这叫贴标签,你陈子昊的名字走到哪,人家都知道这是苏小南喜欢的人。你不爱我,你爱谁?
苏小南说这话时,脸上洋溢的喜悦,像她鼻翼两旁的雀斑,一小点一小点地跳跃,好像要揉合到一起开出花朵来。林素素便会鄙夷地瞪她一眼,苏小南,你的脸皮能再厚一点吗?这时候的苏小南便如刚吹饱气的气球,还没飘飘然,就碰上了针尖,瞬间四分五裂地破碎。自两年前脑门一热冲上主席台,说出那句惊天动地的话之后,除了平时偶尔遇见,两人在周围同学的推搡起哄里面红耳赤地点头微笑外,当真是再无瓜葛。苏小南后来也想不清,自己当年的那场告白是怎样迸发而出的。为此,她曾缠着林素素陪她泡在图书馆3个小时,翻阅医学书籍寻求答案。她相信,医学会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说明她真的不是一时冲动,也并非大脑有病。两个人圈圈点点,终于在一大堆化学元素中得出了一条怪异的结论——当体内分泌肾上腺素和一种活性酶时,这些化学物质,便成了一种本能,一种力量,一种不顾一切的驱动力,能让人一时处于近疯狂的状态。它还有一个综合名字叫爱情。
苏小南拿着她用蓝色水笔写在纸条上的结论,眼睛都笑成了弯月牙,林素素,你看呀你看呀,原来这就是爱情。
陈子昊喜欢的人不是苏小南,这是全世界都知道,但唯独苏小南死活不愿知道的事。他那样一个玉树临风,如王子般优雅的少年,怎么会和神经大条,还满脸雀斑,不漂亮,没才情的东北姑娘苏小南恋爱。这就像一个不可逆转的命题,不管苏小南当初的表白怎样轰烈,同学们又如何开他们的玩笑,陈子昊都丝毫未曾真正地留意过这个姑娘。他完全认真地把这一切当做一场玩笑。所以当苏小南气喘吁吁地跑来喊他名字时,他甚至有三秒钟的陌生感。苏小南在宿舍练习了千百次的告白,当被林素素怂恿着,一鼓作气跑到陈子昊面前时,除了重复吐出单
单音节“我”字外,其余皆不可思议地化成了一长溜的省略号。这在苏小南心里多少有些可悲,但在陈子昊眼里只剩滑稽。他拿起书本上一直嗡嗡震动的手机,嘴角上扬,眉眼中带着自然流露的温柔对电话里他刚刚喊作“小乖”的人说,我也想你。
苏小南在逃回宿舍的路上,一直反复琢磨这个“小乖”是不是他养的一只宠物,小猫或小狗。后来又觉得荒谬,他怎么会和小动物讲电话。但这个“小乖”就像那根扎破她心中气球的针尖一样,轻轻浅浅就让她破碎不堪。
苏小南失恋了,至少在她心里是这样。她抱着林素素在宿舍哭得稀里哗啦,她说医学的解释不准确,爱情应该是两情相悦。林素素不知道苏小南到底有多认真,才会如此执著又如此伤心,和所有人一样,她以为,苏小南只是爱玩爱闹,只是对陈子昊一时的盲目崇拜。原来她所有正大光明的热烈的坦诚的喜欢,都和她的人一样,单纯的只剩下真切。
陈子昊的那个“小乖”,终于还是让苏小南失望了,她不是小猫小狗,她是陈子昊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剑桥的留学生,陈子昊的高中同学,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这是林素素多方打听回来的小道消息,据说可靠度百分之八十。苏小南当即跳了起来,那还有百分之二十的不确定呢。林素素只恨自己不能代表月亮消灭她,世上怎么会有苏小南这样死心眼,后知后觉厚脸皮的女孩子呢!
苏小南决定在陈子昊主持的校元旦晚会上,再一次厚颜无耻的表白,为此,她不顾天寒地冻,大衣下裹着向林素素借来的雅白色长裙,裙角绣着大朵蔷薇花。她减了十多天的肥,才顺利穿上这条裙子。化了淡妆,盘了发髻,她看着镜中被粉底遮住雀斑,面若桃花的脸庞,忽然觉得自己也可以是公主,公主不就是要和王子在一起的吗?
林素素说,苏小南,这算是最后一次,别再浪费青春了,你看,你多美。说这话的时候,苏小南正在涂指甲
,林素素坐在身后轻轻拥抱她。指甲油的气味充斥着眼睛,她有种想掉眼泪的冲动。
晚会将近尾声,苏小南悄悄溜到侧台准备和另一侧的陈子昊一起登台,她看到黑压压的人群中,一个闪光牌闪动着她苏小南的名字,那是林素素在为她加油,她答应过她,这是最后一次。可就在音乐刚刚响起,就在她使劲掐着自己的手指鼓足勇气走到台上时,另一侧的陈子昊也挽着一位美丽到让人惊艳的女孩子迎面走来。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和陈子昊的眼神有刹那的碰触。但她从他眼神里只读到了惊讶,再无其他。台下片刻的寂静后是热浪一般轰然而至的尖叫,她听到有人叫的名字,有人喊,苏小南,你又要登台表白了吗?仓皇从台上逃离时,那只爱扭伤的脚又矫情地故伎重演,一如多年前。只是这次,她没让自己倒下来,像上好了发条的木偶,不受伤,不疼痛,不哭泣,只一路奔跑。跑出礼堂大门时,她听到麦克风扩散出来的陈子昊的声音:女朋友刚从英国回来,我很爱她……
那个让苏小南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的百分之二十的不确定,彻底如死水一般,再也不起任何波澜。
毕业前夕,林素素把整理出来的行李一一寄回了家。苏小南已签好工作单位,决定远赴香港,她是宿舍唯一一个那么火急火燎地把自己放逐到远方的人。林素素一直耿耿于怀,说她没良心,说她脱离组织,山高水远相见难。苏小南听到这话便笑得原形毕露,这四年的大学啊,不过是墙角里的那一堆行李,幸好还附加了一两个知己。
候机时,林素素突然转过身问,苏小南,你喜欢他什么啊?
苏小南喝在嘴里的酸奶,就变得更加酸了。很多啊,他爱笑,笑起来的时候,连周围的时光都是敞亮的。他有这个世上最好看的侧脸。军训扭伤脚是他背我去的医务室,一路上我看到他额头上不断有汗水泌出,他的背宽厚而温暖,有足够妥帖的安全感,他让我有一种愉悦的感觉,这感觉,后来我知道,叫爱情,这是我生命中的盐。
29岁的夏天,苏小南在电话里对林素素说,她要嫁人了,她已经爱上了香港这个繁华之都。彼时的林素素已经是两岁孩童的妈,她一边给儿子洗着澡一边对着电话大声叫嚷:苏小南,我儿子说了,他的干爸要像他一样帅到一塌糊涂。苏小南抱着电话笑得前俯后仰。帅到一塌糊涂,就这么一句话,又让她想起了当年的陈子昊,他在她心里,帅到一塌糊涂,却从不肯模糊。尽管林素素从未曾和她提及过关于陈子昊哪怕一丁点的消息,她依然辗转知道了许多。比如他毕业也去了英国,回国后开了传媒公司,在一家电台兼做播音主持,事业风生水起,感情丰富多彩,只是没有和他的“小乖”在一起。
年少时的爱,像一朵不肯凋零的花,在苏小南的心里,日日花枝招展,夜夜若隐若现。她常常在深夜时分收听他主持的那档节目,有读者打进电话倾诉心声,他用低沉磁性的声音云淡风轻地安慰。终于在盛夏一个刚下过暴雨的夜晚,她决定拨通他栏目的热线,起初总是占线,这让她更加的坐立不安起来。当电话终于接通,她仿佛又穿越时光般回到了17岁第一次告白的样子,拘谨扭捏而又不顾一切。他说,你好。她久久不能回应,只轻声笑了笑。他听到她的笑声后,有片刻的安静,继而又恢复一如既往的风趣。她终于平复了自己狂跳不止的心情,她知道,他已经不记得她的声音,这很好。我要讲个故事给你听,讲完后,我就再也没有故事了。她透过电话的声音逐渐温婉。她讲17岁的自己,不懂爱,却拼命爱。她讲20岁的自己,知道爱是两情相悦的事,却依旧倔强地独自爱,直到后来黯然离开。那个男孩从未在她生命里逗留过,却深刻的宛如一直都在。
不知讲了多久,只知道他一直很安静。故事结束,猫咪蹭在她怀里睡得像个小婴孩。她准备挂断电话,安心地长长睡一觉。他的声音在她指甲刚接触到挂键时,隔着千里之外从听筒里悠悠传过来:放开吧,别想他,这世界有很多爱你的人呐。就别再想他,把所有一切都当做是一个笑话。
苏小南轻轻挂断电话,窗户半开,夏日的风,绕过长街吹进来,猫还在熟睡,夜空繁星满天。她看到那个曾爱陈子昊如生命的女孩,终于从旧时光里挣扎出来。青春原谅了她的鲁莽,那些光明正大的单恋堆积在一起,是生命里不可或缺的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