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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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一个人,名叫淳于棼。淳于棼在他居住的广陵郡名声很大,他喜欢喝酒,很爱交朋友,施舍财物也十分大方。
九月的一天,两个远方的朋友骑马来看望他。淳于棼很高兴,他在自家院子的老槐树树阴下摆开宴席,跟友人饮酒谈诗、说及了皇宫和官场的盛事,说到洛阳开得最大最鲜艳的那一株牡丹花,不知不觉便到了下午。
因为美酒喝得太多,淳于棼醉倒在地,两位友人扶着他到老槐树脚下歇息——那是一棵巨大的古槐,树干足有两人合抱那么大,因为有这棵槐树,淳于棼住在屋里,整个夏天都觉得阴凉。
此刻酒意就像浓郁的槐花香,淳于棼沉醉在槐香中,觉得有一种奇异的清醒。就在半梦半醒之间,他看见两位身穿紫衣的使者,由远而近,由小而大,来到他面前。
“淳于棼先生,我国国君因仰慕您的高才,特意派遣我们来邀请先生赴槐安国作客。”
“槐安国?很远吗?”
“不远不远,与先生你近在咫尺。”使者说。
紫衣使者在前头引路,淳于棼跟随着他们,朝前走去,很快来一座雄伟的城门,城门上写着四个大字:“大槐之门”。
那大槐之门旁边,停着一辆青油布马车,车身精致秀美,一看就知是能工巧匠精制而成。淳于棼虽然见多识广,但这辆车如此精工细作,还是让他赞叹不已。
“淳于棼先生,请上车。”紫衣使者躬身相请,四匹漂亮的小白马并排着站在车前,也向他点头,仿佛等他上车。
“贵国国君礼节周全,那我就不客气了。”
淳于棼上了车,四匹小白马当即撒开马蹄,欢快地跑进大槐之门。
“丁铃当啷”, “丁铃当啷”,马铃声像一支迷人的乐曲,让淳于棼觉得心情轻快,他渐渐把所有烦恼全抛开了,渐渐忘记了往昔的旧事。
马车跑得很快,开始时路两旁都是山,一座连着一座,都长了鼻子和眼睛,仿佛牵着手朝淳于棼作揖行礼,可是等淳于棼定神细看,山鼻子和山眼睛却都不见了,山也变得呆若木鸡,一动不动,跟广陵郡的山没什么两样。
过了山区,便是平原,平原上有河流,草树,野牛和羊群,人们一群群聚居生活,远看去就像是画里的景物,似乎静止不动,可是等马车走近细看,水在流动,风在吹,草树叶在风里“沙沙”作响,牛羊驴马都在奔跑,各色人等行走生活,也都跟广陵郡没有两样。
经过好多村镇,好多城池,终于到达了槐安国的国都,国都的城门涂着朱红的油漆,城上用金粉写着四个大字:“大槐安国”。
不一会儿,马车来到皇宫,槐安国的国君亲自率领将军和宰相走下台阶迎接,他们让淳于棼坐在贵宾的席位上。
“久闻先生大名,今日大驾光临,实在是槐安国的荣幸。”
国王屈尊逢迎,淳于棼感到自己终于被人器重,内心自然十分高兴。
在宴会上,淳于棼即席畅谈,又写下精彩的诗歌,歌颂槐安国的繁华昌盛。国王对他十分欣赏,封他为“王之良友”,又赐给他千两黄金,万桶美酒,又派全国最好的工匠,为他建造一座华美的府第。
淳于棼住上了镶满明珠的屋子,穿上了仙蚕丝织就的绸衫,观赏了玉盘大小的牡丹。两个月后,他参加槐安国的科举考试,旗开得胜,高中了文武双科状元。春风得意马蹄疾,他骑上高头大马,身披华衣从京城的街道走过,所有的女人都朝他抛来鲜花和佳果。
槐安国国王唯一的女儿金枝公主,已在皇宫门楼搭建绣楼,等他走到跟前,就把招亲的彩球投掷到他头上。淳于棼高中状元,又被招为附马,一时间,有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用金碗盛饭,玉盘盛汤,夹菜的筷子用圣象牙雕刻而成,他的拖鞋缀满了五彩宝石,他出门用的银龙马车,要用十六匹马来拉。
就这样过了三年,有一天,金枝公主对他说:“大丈夫人生在世,光享受荣华是不够的,你要用你的高才治理天下,掌握实权,才不枉来这人世一遭呀!”
“公主说得很对。”淳于棼说,“向父王请求一份实职吧!”
于是金枝公主向国王提出请求,让淳于附马到南柯郡担任太守的职务。国王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淳于附马带上家眷,带着浩浩荡荡的乐队和仆人,移居南柯郡。不出三年,淳于太守便把南柯郡治理得井井有条,南柯的稻米年年丰收,南柯的牛特别肥,南柯的马特别壮,南柯的公鸡除了打鸣还会下蛋,南柯的石榴树八月结苹果,九月结甜橙……南柯的诗人写了赞美诗歌颂太守,从刚长牙的小孩到须发花白的老人都会唱:
南柯太守,天下无双;
太守力量,国家栋梁;
太守之光,远胜太阳!
就这样过去了二十年,淳于棼五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已长大成人,也都跟当权的富贵人家结了婚。
就在那一年,九月的一天,邻近的檀萝国突然派军队入侵南柯郡。淳于棼领兵迎敌,可是他从来没打过仗,两军一交战就失败了。他不服气,后来又多次作战,可是每次作战,每次都失败。金枝公主忧伤劳累,在战争时期病死了。老国王听到消息,十分生气,把淳于棼召回国都,囚禁在牢狱里。
一天又一天,并无一人来看他。酒席上的朋友和官场中的同僚听说他下狱,纷纷把各种事件的责任都推到他身上。
终于有一天,狱卒把他押到老国王面前。
老国王问:“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淳于棼说:“我承认我无能,我已经老了,只想回到家乡。”
“好吧,我也不留你了。”
国王让一位灰衣老仆送他出宫,宫门外停着一两灰色小马车,一灰垂头丧气的小灰马正等待着他。
淳于棼上了马车,灰马沿着来时路一路慢跑,路两旁的山川河流、牛马、人群看起来依然跟往日一样,淳于棼觉得内心像黄金一样沉重,像柜子一样空洞。
马车走了很久,不知道过了多少个黑夜,不知道过了多少个白天,终于来到了“大槐之门”。淳于棼下了马车,徒步走出大门,他看见熟悉的院子,熟悉的老槐树脚下,躺着他年青时的身体。
他十分吃惊,一下清醒过来,扑倒在那个醉酒的身体上。
这时太阳已西斜,阳光照在西墙上,像一层薄薄的黄金,西墙之下,两位友人正在清洗马靴,准备离去。
此刻离他醉倒熟睡,仅仅过了两个时辰,他却在两个时辰的梦中,经历了一生的富贵与虚无。
淳于棼向友人讲述梦中故事,三个人一同察看古槐树根部,果然发现了一个巨大的蚂蚁洞,数不清的蚂蚁正在忙碌地爬行——这窝蚂蚁,也许就是淳于棼去过的槐安国吧!
再看古槐南边的枝丫,果然亦有一窝蚂蚁,它们十分守规矩,秩序井然——原来,那就是淳于棼治理过的南柯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