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老婆低头汉

“仰头老婆，低头汉”是我们这儿的一句俗语，意思是说仰头走路的女人泼辣厉害，低头走路的男人工于心计。这两种人都不能小觑，和他们打交道得提防着点。

大蒜生性腼腆，敦厚老实，走路总是低着头像在找寻遗落的什么东西。爹娘不止一次对他说：你没听人说，仰头老婆低头汉，你这样走路长大了怎么说媳妇？谁和你一块做事？你把那走路的样子给我改了！大蒜嘴上应着，也曾努力了却总也改不了。有一次，父亲火了，抓起棍子一顿暴打，可打过之后大蒜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气得父亲长仰天长叹：真是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

也许应了父亲的话，从小学到高中，大蒜总是独来独往，没有一个知心朋友，更没有一个女同学给大蒜递过情书，哪怕一片小纸条。这并不难理解，大蒜整天低着头，满腹心事的样子，谁也看不上眼。更何况大蒜从不主动给女生递纸条。高中三年，大蒜甚至没跟班里任何一个女生说过一句话，当然除了葱花。

葱花是大蒜的同桌。在大蒜的记忆中，三年，自己跟大蒜只说过一次话。那次大蒜回家拿干粮，因为低头走路被父亲狠狠数落了一顿。大蒜心里很烦很苦恼，回校后居然鬼使神差地跟葱花说了。葱花静静地听着，听完好像说了些什么，大蒜一点也记不得了。

葱花有时晚自习时习惯嘴里咬着钢笔，右胳膊支着脑袋，静静地看大蒜。大蒜的目光偶尔和葱花碰在一起，大蒜赶紧把头扭到一边，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像做贼似的，招来葱花一阵吃吃地笑。葱花尽管长得有些胖，但笑的时候并不难看——大蒜有时也会这么想。

那年高考，大蒜和葱花同时落榜了，两人都没有复习，各自回到了村里当了农民。虽然两个村子相距不远，但大蒜葱花却一次也没联系过。

在农村，男的模样一旦长得不怎么样即便家庭还好也难娶媳妇。何况大蒜家境平平，而且还是个低头汉。刚回家那几年，偶尔有媒人提媒，可女方老远一望，原来是个低头汉子，罢罢罢。扭头就走。

大蒜二十八九了还没娶上媳妇，爹娘断定大蒜要打一辈子光棍了，天天愁得以泪洗面。大蒜却倒沉得住气，说，有福之人不用愁，说不定我还能娶个仰头姑娘当老婆。

这话可把爹娘气得够呛，你一个低头汉子就愁死俺了，还要再娶个仰头老婆，你这不是气死我……末了，爹娘叹口气，你要真能娶个仰头老婆俺也认了，可现在谁跟咱啊……

就在大蒜爹娘为大蒜的婚事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个姑娘主动找上门来。大蒜一看，这不是葱花吗？几年不见，葱花还像高中时一样一张圆脸胖乎乎的，只是走路头仰得老高。大蒜记得，以前葱花走路可不是这样，低着头，很腼腆的样子。

大蒜：老同学，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葱花：找你啊。

大蒜：找我做什么？

葱花：给你做老婆还不行？

大蒜：俺可是个低头汉，你乐意？

葱花：你看俺是什么？俺是仰头姑娘，正好配你这个低头汉。

大蒜：我就喜欢仰头老婆，看来咱俩是天生一对。

……

在那个下午，大蒜和葱花定了终身。

过门后大蒜对公公婆婆非常孝顺，一日三餐，将饭做好端到公婆的饭桌上，换季的衣服葱花总是早早准备好。只是有一点大蒜爹娘不很开心，就是葱花走路总是仰着头。

大蒜和葱花天天一起下地干活，同进同出。走路一个仰头，一个低头，成了山村一景。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过着。

大蒜葱花一家人相处得很好，日子一天天红火起来。大蒜爹娘的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笑。

大蒜四十岁那年，大蒜得了颈椎病，医生诊断是长年累月低头走路落下的病根，要想根治必须天天保持仰头走路的姿势。

终于和葱花一个样了。大蒜仰头走路时想。葱花却不仰头走路了，看上去和其他人一样。

大蒜很纳闷，问葱花：我是为了治病才改了低头走路的习惯，你没这没那咋突然改了走路的习惯？

葱花听了反问说，你记得我高中时走路的样子？

记得，你那时和我一样低头走路啊，还很腼腆的样子。我一直纳闷，你后来怎么仰头走路了？大蒜不解地看着葱花。

你还记得你曾跟爹娘说要找个仰头老婆的事吗？我仰头走路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你这是何苦呢？

说你傻你真傻，你知道吗？高中同桌时我就喜欢上了你，特喜欢你走路低头沉思的样子……

什么？大蒜一下子愣了。片刻，大蒜眼圈红了，他发疯一样一把将葱花紧紧搂在怀里，嘴里不停地喃喃着：我的傻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