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男人的风流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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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响起来时,我和陈焕正在缠绵。他侧了侧身子,很不情愿地伸出一只手去拿,另一只手环在我的腰上,并没有挪开。看一眼呼叫号码,挂断,他蹙起眉说:“无聊,总有陌生人乱打电话。”然后,便关了机。可是,说话时,他贴在我腰上的那只手微微颤动了一下,就一下,便被我敏锐地捕捉到了。
那个傍晚的缠绵让人很不痛快。紧要关头,我甚至偷偷睁开眼睛,想看清陈焕脸上的表情,不想正碰上他游移躲闪的目光。那一刻,大眼瞪小眼,尴尬得要死。
一对恋爱中的男女,能够在床上保持清醒,不是一个好的端倪。敷衍了事之后,陈焕走了,说要去陪他妈聊天。我做万分贤惠状,放他走。
一个女人要想获得男人的爱,就不能和他的母亲争风吃醋,尤其是那种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的男人。
但是,陈焕并没有去陪他妈聊天。
他确实是先去了一趟他妈那里,但很快就出来了,前后不过10分钟。出来时,他提着一个橘黄色的小工具箱。然后,他进了路边的一家五金店。再然后,他开着自己那辆寒酸的破车,飞快地离开。
“跟上,跟上。”我在后面催促的士司机。穿越了半个城市,陈焕的车驶进一个叫翠园的高档小区。他显然是这里的熟客,因为,保安没看他的证件就放行了,还冲他笑,一副亲兄热弟的模样。
陈焕刚从车里钻出来,二楼的窗户便哗啦一声拉开了。一个女人探出上半身,妖娆的卷发在风里肆意飞舞。她一边招手一边喊:“陈焕,你后来干吗关机啊?急死我了!”声音柔媚得能滴出水来,那水,一滴一滴落在我心里,结成锐利的冰茬儿。
陈焕大声地应着,说:“上去再跟你说。”在他扬起手同女人打招呼时,我看清楚了,他手里举着的,是一个泛着银光的金属水龙头。
男人、女人、水龙头,好一幅居家生活的温馨画面。
然后,他们就去生活了。我站在楼下,盯着那个窗口看,一直看得眼睛酸涩。窗帘很厚,阻止了我的视线,却激发了我的想象。
不久前,陈焕还伏在我耳边,很煽情地说,嫁给我吧,我等了你30年,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这一刻我发现,他不是欠东风,他是欠抽。
但最终,我既没有上楼去抽那个狗女,也没有抄砖头砸了狗男的车。早前的胡紫薇抢话筒事件,给天下的怨妇弃妇都上了一课,她让我们明白,撒泼除了往自己脸上抹灰外,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在此之前,我从未担心陈焕会有什么风流债,我一直相信他有颗严谨自省的内心。
某次喝多了酒,陈焕给我讲起他的过去,说他5岁时父亲与一个陌生女人私奔,剩下他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工资微薄,读书那些年,他一直在假期打短工补贴生活。说这些话时,陈焕哭了。我把他的头抱在怀里,哭得比他还凶。
我哭,不仅因为心疼,还因为幸福。一个男人只有在至亲的人面前,才会流泪。我一相情愿地以为,自己已经占据了陈焕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位置。却不想,眼泪也是会骗人的。
陈焕表现得若无其事,脸上永远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我不揭穿他,并不说明,我心里就没有怨气。实际上,我怨得要死。
为了发泄胸中怨气,我决定去健身。说是健身,其实就是去跑步机上疯跑,一直跑到大汗淋漓,近乎虚脱,才能感觉稍稍轻松点儿。
陪着我跑的,还有一个叫蓝宝的年轻女人。蓝宝跑步是为了减肥,因为她说,她的腰围超过二尺,男人就不要她了。
流完汗去冲洗时,蓝宝问我,你的目标是多少?她以为我也是为了减肥。我说:“短期目标是把自己累晕,长期目标是把自己累死。”蓝宝就大声笑了,隔着哗哗的水流声,她说:“你真是个有趣的女人。”
一个想把自己累死的女人,能有什么趣。其实,有趣的是蓝宝。热恋中的女人,话里话外都是自己的男人。蓝宝说,怕她胖,晚餐他只让她吃两个苹果;怕她晒黑,他不让她去洗海水澡。
说来说去,都说明蓝宝的男人很自私,他只是把她当做一个花瓶养着。但更自私的还在后面,那男人早已经有了老婆,平日里蓝宝连电话都不能随便给他打。
蓝宝的眼睛里却没有委屈。她说,他有自己的难处,但他爱的是我,他答应过我,半年之内一定和那个女人分手,他说话向来都算数。
我冷笑。男人说话能算数,猪头都能爬上树。
蓝宝还想解释,我一挥手,止住。这个胸大无脑的女人,我不想听她说傻话了。
其实,蓝宝除了胸大无脑之外,没有别的招人嫌的地方。她陪我跑步,陪我说话,我喝醉的时候,她还会把我送回家。一来二往,真有点姐妹情深的意思了。
既然是姐妹,我就不能让蓝宝傻下去。我说,你得给他施加压力,要不,他早晚有一天会厌倦你,女人的青春很短,你不想人老珠黄再被人家甩了吧?
蓝宝的眼里就浮起忧虑的神色。她说,他最近确实不如以前热情了。
陈焕遇到了麻烦。他的贸易公司刚成立不到两年,原本风雨飘摇,被皮包公司骗走一笔货款后,资金链一下子就断了。这年头,借钱比抢钱都难,一时间,陈焕垂头丧气,像只蔫掉的茄子。
他说,他自己倒没什么,就是怕母亲伤心。说话时,陈焕再一次落了泪。
他一哭,我就很没出息地心软了。我交给他三张银行卡,18万,那是我全部的积蓄。陈焕将我紧紧拥在怀里,信誓旦旦:“小易,渡过这个难关我们就结婚,我一辈子只爱你一个人。”
陈焕是真的被我感动了。当天晚上,他又去了翠园小区。一定是谈分手的事情,因为他和那个女人吵了起来。我听不清他们的话,只知道女人的嗓子很尖,好似还哭了。
我在楼下也哭了。我用坚忍和全部的积蓄,终于换得这个男人的回心转意。
一个月后,我再次见到了陈焕的妈妈,那个眼里透着精明的女人。上一次相见,我们各怀心事,客气而疏远。但这一次,我们相谈甚欢。
我和陈焕的婚事被郑重提上了日程。但此时,我们没有钱买房子。陈焕说,没房子,你会介意吗?我摇头,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介意。其实,那是鬼话,哪个女人会不介意没有房子?但我为了这段感情已经倾尽了所有,只能继续走下去了。
陈焕再一次深受感动。犹豫很久,他终于说:“小易,对不起,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其实我在翠园小区有一套房子,我妈一直住在那里,当时我想,我们结婚一定会买新房,所以,没有跟你说,现在我妈要回东北老家,我们用那套房子做婚房,你看行吗?”
翠园小区。我想起那个从窗口探出头的女人,曾经,她的长发在风里肆意飞舞。但从今以后,那个窗口属于我了。
陈焕带我去看房子。他说,环境不错吧?我说,不错。他说,户型不错吧?我说,不错。
房间刚刚打扫过。陈焕说,旧东西都处理掉了,我们要重新装修,家具也要换新的。我淡淡点头,忽然不想说话,像个跑到尽头的马拉松运动员,很累。
陈焕见我表情淡然,便没话找话,说他妈在这里住得不习惯,说她总念着东北那边的老平房。看着他卖力说话的样子,我想起了一个词:做贼心虚。
我不想听陈焕的掩饰了,我下楼去倒垃圾。在垃圾袋子里,我不费吹灰之力翻出来一双长筒丝袜,其中一只袜子上留有几滴血迹。
那是蓝宝的袜子。那天,我们相约去上岛喝咖啡,蓝宝来晚了,一见着我,就连声喊倒霉,说下车时丝袜刮破了。我跟服务生要了针线,蹲下身给她缝补,最后那一针,我扎破了她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腿。我是故意的。
蓝宝看不出我的敌意。我点拨她,如果那男人不给她名分,就一定要跟他要钱。她把我的话当成了金玉良言。
在陈焕那么困难的时候,她跟他要钱,后果可想而知。
我没想到会再遇到蓝宝。
在超市里,蓝宝推着购物车,飞快地跑向我,路上差点撞到人。那样子,如遇到失散多年的亲人。
蓝宝拉着我的手说:“我搬家了,都怪我当初没听你的话,到最后什么都没得到,差点流落街头了,我都不好意思再联系你。你说得对,男人说话能算数,猪头都能爬上树。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傻?”
我说不出话,不知道蓝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蓝宝说:“我早就该看出那个老男人不是好东西,他有的是钱,凭什么不给我买房子,只让我租住在他朋友的空房子里,还不能随便给他打电话,他分明就没拿我当回事儿。他朋友陈焕倒是不错,我们见过几次面,互留了电话,此后,水龙头坏了,煤气灶漏气,有些小麻烦,我都向他求救。其实,我很想一直租他的房子,甚至很想成为那座房子的女主人,但是陈焕对我根本不动心,因为他赶我走,我们甚至还吵了一架。”
这下,轮到我犯傻了。
跟蓝宝的碰面,让我更坚定了嫁给陈焕的决心。苦涩的生活经历,让这个男人在感情上谨慎而防备,房子是敏感话题,在没有确定是否跟一个女人终生相守时,他自然会遮遮掩掩。我不怪他,因为我知道,剥离了坚硬的外壳,他其实有一颗善良柔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