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谋杀的弟弟沉默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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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2月,湖北省英山县一家资产千万的企业总经理邢杰,驱车将弟弟带到他们幼时玩耍的山上叙旧,借机将毫无防备的弟弟推下山崖。但事发不久,弟弟重伤未死,竟奇迹归来……面对父母的追问与警方的调查,弟弟始终沉默。四个月后,在万般良心的自责和灵魂煎熬下,邢杰终于向当地公安机关自首……
贫寒人家,亲兄热弟
邢杰,现年59岁,出生于湖北英山县一个农民家庭。1987年,邢杰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黄冈市英山县第一中学高中部。两年后,弟弟邢哲也考入同所高中。走出这片大山,是他们共同的梦想。
然而这一年,贫寒的邢家已经为孩子读书用尽了那原本微薄的积蓄,即使四处借钱也只能勉强供一个儿子读书。那年夏天,父亲独自枯坐在山野里的沉默背影,深深刺痛了邢哲稚嫩的心,那一瞬他成熟起来。
多少个不眠之夜后,17岁的邢哲决定前往汕头打工。在村口哥哥与他抱头痛哭的那一瞬,邢哲觉得这种放弃是值得的,毕竟以一个农民家庭的思维来看,把机会让给只剩一年就要高中毕业考大学的哥哥,是最经济的选择。
兄弟分别后,邢杰怀着愧疚而更加发愤。1990年,邢杰如愿考上厦门大学经济管理学院。虽不常见面,但邢杰每月定期都会收到弟弟从汕头寄来的50元到100元不等的汇款单;同时,每天在嘈杂混乱的工厂里结束一天的辛劳后,读起哥哥—封封飘着凤凰树清香的温暖来信,邢哲仿佛也看到了自己不久之后的青葱未来……
1994年7月,邢杰从厦大毕业后,被分配回家乡英山县卫生管理局工作。在他的要求下,邢哲也很快回到家乡,在英山县一家杂货店里找到一份临时工作。不久,杂货店老板因家里有事要把小店卖掉,邢哲抓住机会用打工多年的积蓄把这个店面低价盘了下来,就这样,邢哲也在英山县安顿下来。
1998年初,邢哲因急性肠炎,需要输液治疗,由此认识了护士梁娅。这个乖巧伶俐、目光流盼的小护士让邢哲怦然心动,而邢哲的善良和阳光让出身清苦的梁娅倍感温暖踏实。他们很快相爱了。1998年10月,邢哲与刚满20岁的梁娅在老家举行了婚礼。婚后,梁娅辞去了工作,跟着邢哲做生意。尽管夫妻俩整日起早贪黑,但小店生意一直不太景气。
一晃四年过去了,2002年春,邢哲看着已经32岁的哥哥依旧独来独往,便想要梁娅给他物色个对象。谁知邢杰却说:“我刚刚把工作辞了,跟别人借了点钱,承包了一个小型石矿厂,谈对象的事以后再说吧。”
邢杰的石矿厂开始运转了,凭着他的吃苦精神和商业眼光,很快就赚到了第一桶金。2005年,邢杰关闭了石矿厂,又投资一百多万元办了一家新厂——铭之芳汽车配件加工厂,自己任总经理。
数月后,见汽车配件行业发展势头很好,邢杰便向弟弟发出邀请:“我这公司刚起步缺少人手,你们夫妻俩多年做生意很有经验,愿意来帮帮我吗?”只能勉强维持生计的邢哲明白,哥哥含蓄的邀请实际是对昔日兄弟情分的一种报答。
很快,邢哲被任命为公司副总经理,负责市场拓展和产品销售工作,梁娅为会计,管理公司财务,并给他们配车配房。眨眼之间,邢哲夫妻从草根阶层的小生意人转变为“金领一族”。为了不辜负这份兄弟情谊,邢哲也全身心地投八公司业务中,一心一意为哥哥效力。
娇妻倒戈,兄弟生隙
在兄弟俩的通力配合下,仅仅两年,公司就拥有了上千万的固定资产。只是由于业务繁忙,经常出差,邢哲和梁娅迟迟没有要孩子。
2008年初,视野日益开阔的邢哲主动请缨,想去汕头拓展业务,开家分公司。临走前,邢哲对妻子嘱咐道:“哥对我们有情有义,咱也要知恩图报才行。他58岁了还孤孤单单的,你有空就帮他张罗张罗对象吧。”梁娅爽快答应了。
不料梁娅费尽心思为哥哥安排了若干次相亲,都是见一面便没了下文。梁娅纳闷,问邢杰,他只含糊过去,梁娅也不好意思再追问。
因为两家住得较近,梁娅会经常煲点汤给邢杰送去,偶尔会帮邢杰收拾一下屋子,天气晴朗时也会帮他晒晒被褥……日子久了,活泼的梁娅给邢杰冷清的家里平添了不少人气,邢杰的话也多了起来。但只要一提及婚事,邢杰又会变得沉默,或是支吾搪塞过去。
随着公司运作的加快,梁娅对渐渐升级的财务工作感到有些吃力,邢杰便帮她在武汉市一个会计培训学校报了名,让她脱产进修。一个多月的培训令聪明伶俐的梁娅进步很快。回到公司后,梁娅再谈起业务来,其自信和周密顿时让邢杰刮目相看。此后,邢杰每次出去谈生意,都会把梁娅带去,而梁娅与生俱来的察言观色和沟通能力,也发挥了很大作用,一个月就帮邢杰谈成了好几笔生意。邢杰一时心花怒放,送了一套铂金首饰给弟媳作为奖励。梁娅受宠若惊地接过,羞涩地朝邢杰嫣然一笑。这一秒,邢杰感到他那久已对女人绝缘般的心,竟微微有些颤动……
2008年6月8日,邢杰在武汉有一笔生意要谈,梁娅也照旧一同前往。晚宴过后,微醺的邢杰对梁娅道出了内心多年的秘密……
原来在邢杰刚到英山不久,就对局领导的女儿黎芳一见倾心。他们的恋爱却遭到局领导的极力反对:“虽然你是名牌大学毕业,但我对你的家庭条件也有所了解,你给不了我女儿需要的幸福,希望你能明白我们做父母的心。”
原来名校毕业的砝码,依然改变不了家庭贫困带来的命运阴影。于是,深感侮辱的邢杰,做了个改变他一生的决定:辞职下海,希望有了钱后就会让黎芳的父亲回心转意,于是就开了那个石矿厂。然而,当挣了一百多万的他再带着礼物去黎芳家时,却得知她已在一年前被父亲逼迫着去新加坡留学了。邢杰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心如死灰的他关闭了承载着他所有爱情梦想的石矿厂。然而人生已无法逆转,邢杰只好继续走他的实业之路,就这样,他开办了现在的铭之芳汽车配件厂,“铭之芳”就是为了纪念这段爱情而取。
自此,邢杰冰封了自己的感情,再也无法燃起爱的火花。
谈到这里,邢杰不禁嚎啕大哭,孩子一般无助……夜已深沉,望着窗外的霓虹闪烁,梁娅突然心生酸楚,想不到邢杰对女人竟有这样难得的痴情。这一夜,梁娅没有离开,想用自己的温暖去抚慰他那受伤的心灵。
次日清晨,酒醒后的邢杰大骇,觉得对弟弟非常愧疚,可是看着身边熟睡的梁娅,他心中又有些悸动与不舍,他心中澎湃的声音清楚地告诉他,无论怎样克制,他和梁娅已经回不到从前了。想到是自己给予弟弟今天的一切,他又渐渐感到心安理得起来。
而梁娅也渐渐倾倒于邢杰自信成熟的男人魅力,她已经彻底想明白了,今天光彩照人的生活都来自邢杰的眷顾,而丈夫邢哲虽名为副
总,但实际上还是给哥哥打工的角色,没有任何资产。面对新客户们一口一声“嫂夫人”的尊称,她端起酒杯,温柔一笑……
一年很快过去,2009年的春节前夕,当邢哲风尘仆仆地从汕头赶回家时,他突然发现妻子对自己生疏了。他试图表示亲热,梁娅却冷冷淡淡的。
这天晚上,梁娅打电话回来说要在公司加班。邢哲怕妻子饿坏身体便做好晚饭送到公司去。然而,梁娅办公室里没人,邢哲有些纳闷,见哥哥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便顺手推门进去——哥哥居然正和梁娅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激情拥吻!邢哲摔门而去。
一连几日,邢哲的心都在滴血,他希望哥哥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希望梁娅回来向他苦苦哀求请求原谅……然而,什么都没有等到,哥哥对此毫无解释之意,梁娅干脆直截了当地提出离婚,甚至连家也不再回。他们如此强硬的态度让邢哲始料不及。
弟弟不死,沉默归来
2009年春节,邢杰邢哲兄弟都以公司事务繁忙为由,没有回乡下过年。邢哲是因为连日来精神萎靡,担心回家被父母看出什么端倪;邢杰则是因为已与弟弟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反倒觉得轻松许多,欢欢喜喜在家里和梁娅享受起二人世界来。顺便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大年初一,梁娅突然收到丈夫的短信:“我不想离婚,更不愿你嫁给大哥,因为我不愿看到你的后半生里在别人的流言飞语中度过。祝你新年快乐。”原本情深之至的短信,在梁娅眼里却成了邪恶的诅咒。她又气又恼,扑到邢杰怀里娇嗔道:“什么流言飞语,什么我都不怕,咱们以后搬到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照样可以舒舒坦坦地过日子。”
“搬走?那我们的厂怎么办?你真是天真。”说笑间,邢杰又陷入了沉思。走?辛辛苦苦半辈子建起的这个厂,肯定不能就这么轻易舍弃;不走?即使弟弟同意离婚了,我也不能名正言顺地和梁娅厮守终生,且不说外界的流言,就是乡下二老也绝不能容许。又何况,邢杰早已是老家乡亲们教育孩子的楷模,倘若此事一出,又让年迈的父母脸往哪搁?
在“走与不走”的辗转反侧几日后,邢杰猛然生出一个念头:只要让邢哲“走”,一切问题将会迎刃而解。
2009年2月18日晚,邢杰主动给弟弟打了个电话:“一个春节过完了咱哥俩都没回去看看爸妈,有点实在说不过去。咱们明天一起回去一趟吧,顺便……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邢哲以为这是兄长想向他道歉的表示,便毫无戒心地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梁娅还在熟睡中,邢杰驾车接上弟弟一起向老家飞驰而去。一路上兄弟俩相坐无语,非常尴尬。
几十分钟后,眼看就快到家了,邢杰不得不做出最后的选择,他试图立刻说服自己:我已经不欠他什么了,他从前的付出如今已经得到了我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物质补偿;而关于爱情,这是梁娅的自由选择。邢杰瞟了一眼后视镜中坐在后排的弟弟,他仍有一脸的怨气。既然已经这样了,就不能让他的仇恨变成永远的隐患……想到这里,邢杰猛然一个右转,开车上了山,说:“时间还早,咱们去小时候常去的山上转转。”
此时已是清晨7点左右,春寒料峭,山风很大。不一会,他们便来到了儿时经常玩耍的那个山崖边。邢杰开始回忆起幼时家庭的艰辛,又说起这些年创业所受的误解和暗算……
邢哲一直静静听着,沉默不语。看着天边跃跃升起的火红朝阳,他的思绪也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小时候我们经常站在这里向下丢石子,你看……”邢杰拍拍他的肩膀。顺着哥哥手指的方向,邢哲上前一步向山下张望。瞬间,邢杰伸出邪恶的双手猛然一推,邢哲一声惨叫,跌下山崖……
邢杰万没有想到,在那堆满乱石的山崖下面,有一片很大的沙丘,正是这片沙丘救了邢哲的命。上午10点左右,一个砍柴的村民发现了昏迷的邢哲,立即将他送往医院。
年迈的父母担心邢哲在生意上得罪了什么人遭到陷害,就在第一时间报了警。邢杰闻讯赶到医院,坐在病房门外,浑身瘫软,面如死灰,绝望地等待着弟弟的宣判。
然而,病床上的弟弟——_E沉默不语。“等他伤好一点,想说的时候,可以随时联系我们。”民警给邢哲父母留下电话号码后离去。邢杰一身虚汗,他无法面对弟弟,赶忙借口有事逃回英山县。
回家后,日复一日的彻夜难眠中,邢杰已无心经营公司,渐渐变得神志恍惚。他无数次幻想过警察突然破门而入将他带走,他无数次幻想过在法庭里,弟弟将向亲友众人揭开他肮脏自私的灵魂……
两个星期过去了,警察还没有登门。从父母的电话中,邢杰终于得知弟弟告诉警方是自己从山崖上摔下的,他没有任何仇人……邢杰放下电话,心中悔恨翻腾,他终于明白,弟弟又一次放过了自己。
午夜梦回,邢杰总是从呜咽中醒来。他一闭眼就会看见17岁那年,瘦弱的弟弟背着行囊走出村口的孤独背影;他一端起饭碗,就会想起在厦门四年每一次收到弟弟的汇款单后,曾一次次对着大海默默立下怎样的誓言……兄弟俩20年艰辛,一路同甘共苦才走到今天,“而我又是从何时变得毫无顾忌,毫无感恩,毫无敬畏之心?”
说出真相,还是隐瞒一生?弟弟已经放他一马,那么今后是继续虚伪地过光鲜靓丽的生活,还是做狱中囚徒,让前半生的努力一夜间灰飞烟灭?邢杰抉择不下。一个月一个月过去,悔恨和良知在咬噬着邢杰的心;那悬崖上的一推已成为他永远的心魔,在每夜梦中电影回放一般反复出现,躁躏着他的灵魂。
2009年6月,精神几近崩溃的邢杰,终于忍受不了这灵魂的惩罚,回乡一跪,在父母和弟弟面前悔泪长流……那一瞬,他突然感到分外踏实……
几日后,邢杰向英山县公安局自首。得知此事后,梁娅羞愧难当,不辞而别,远走他乡。
然而,邢哲在再一次接受警方调查中,依旧不承认哥哥有谋杀一事。于是,英山县公安局很快做出结论:经查,由于当事人犯罪事实的发生并没有充足证据予以证明,只凭自首人供述其有犯罪行为并不足以证明其犯罪,所以公安机关不予立案。
夕阳西下,兄弟俩再次并肩走在回9的小路上,两个沉默的影子被夕阳扯得很长很长。“为什么要原谅我?一次又一次。”邢杰眼圈微红。
“本来我一直无法原谅你,甚至也有过邪恶的念头,可自从那天早晨你带我上山,看到日出后,我忽然明白了,这世界很大很大,我们还有很多美好的心愿没有完成,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没去尝试,所以我们的心不能只被仇恨占据,更不应在仇恨中度过我们宝贵的时光。即使我摔下山的那一刻,也是这么想的,只要明天我还能看到新的日出,我就可以原谅一切,而亲情之间的原谅更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