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站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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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我在运输公司修理厂当工人。每逢春节,公司都要开展“春运大会战”。那年刚满16岁的我,被抽调到长途汽车站帮助售票。
我第一次来到汽车站售票室,一位清瘦的女师傅站起来,热情地向我伸出了手。这位师傅五十开外,白皙的脸庞,高高的颧骨,眼窝深陷,嘴角略微上翘,看上去一脸善良和真诚。
我还在充满好奇地环顾四周,师傅顺手拽过一把椅子,说:“快来,你就先和我一起售票吧。”我顿时愕然,怯生生地说:“我刚到这儿,还是先观看学习吧。”
她说:“没什么可学的,你就先帮我填写票据,主要是在车票的空格内填写车次和座位号。”接着,师傅又说,“每天由这里发往各县城的车辆有三四十个班次,车辆满员后,就在窗外的小黑板上写上该车次售完。”说完此话,她又回过头,悄悄地告诉我,每辆车票座位售完,还可根据车次的容量适当增加一些站票。并特意嘱咐我,站票每辆车次最多可别超过十几张哦!
于是,我就开始忙起来,听到师傅和顾客的应答,我就迅速地填写票据,然后递到师傅手中。每当车次座号售完,就按照师傅的指令,撕下车票写下“站票”这两个字。
当一天全部的车票售罄,我们就要拉下窗口门板,终止全天的售票。因此,每天顾客只要听到要关窗口的声音,就开始伸出头来使劲往里挤,每个人都会诉说着各种求购车票的理由。买不到当天车票的旅客,就要在车站度过无奈的不眠之夜。所以,每天关窗口的时候,拉下门板就成了最艰难的事情——把那些充满期盼而且冻得发紫的脸关在窗外,是多么的残忍,可你又不能不这样做。
那天,临近下午6点钟,售票口正要关门,一位满面愁容的老人匆匆跑过来,双手紧扒住窗口,气喘吁吁地说:“先别关门,千万别关!”他口里的哈气稍平缓些后,哽咽着说,“家里老母亲病危,无论如何都要在今上赶回去。”他颤抖的声音听起来近乎是哀求。看着他那副心急的样子,我深感同情。
师傅说:“今天的票全都卖完了,你明天再来吧。”接着,她转身向我摆手示意,说,“快,快把窗门关上!”可是,那位老人死死地扒住窗门不肯撒手,看着他冻紫的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生怕落下窗门会夹住他的手,我劝他把手缩回去。这时,他更急了,拼命伸出头一个劲往里挤,惟恐窗门关上。他不停地说:“求求你,求求你们了……”老汉依然哀求,着急的他找不出更好的表达方式。就在这时,我正踌躇之际,只见师傅顺手抄起桌上的算盘,用力向这位老汉的头上戳上去,紧接着“咔嚓”一声落下门板。
一时间,这门板落下时的“咔嚓”声刺进我的心,一种难言的酸楚,让我心头一怔。这位在我看来一向慈祥善良的师傅,怎么会这样?这时,师傅似乎也察觉了我的不解,对我说:“我刚来也像你这样,这种事见得多了,时间长了,心肠就硬了。”说完,她拉开门,朝广场东南方向的厕所走去。
听着她棉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渐渐远去,我的内心却越发地感到不安。我透过糊着报纸的玻璃窗缝向外望去,试图寻找那位老人的影子。我一眼看见,那个老人蜷缩在候车室的一个角落里,双手抱膝,头压得很低。
那一刻,我心里五味翻滚,实在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打开窗门,招手向老人示意,老人心存疑虑地走到窗前,我迅速地撕下一张去往他家乡的车票,潦草地写上“站票”,匆匆递到他的手里。他接到票时,手在微微颤抖,眼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
此时,我容不得他再说些什么感谢的话,只怕听到师傅的棉靴踩雪的声音,我紧张而恐惧,只想尽快把窗口的门板再次落下。当我“咔嚓”一声落下门板时,望着老人的背影,我的心才渐渐地平静下来。师傅“咯吱咯吱”地回来了,我不知道,她是否会想到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多少年过去了,每当我经过车站,看见来来往往的人群时,总会想到那位素不相识的购票老人,想起那段在车站售票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