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个心动的理由

和尚没做和尚的时候就半夜起来打坐。

零点的钟声刚过，和尚已坐在床上，双腿盘拢，双手放在膝上，眼睛半合，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均匀呼吸……

转过年来和尚就走了，和尚是正月初二走的，那一天新女婿旧女婿走了一街。和尚没处去，原岳父岳母大人对他视如大敌。和尚将儿子送到父亲家里，说你们上去住吧，我出几天门。和尚说的上去住并不是到楼上去，山里人的房子这家的院子比那家的屋脊高，和尚是让他父亲住到他的新房里去。父亲说，我不去，家里弄得跟佛堂似的，怪瘆人。

父亲不去和尚还是走了，和尚这一走就是三年。和尚回来的时候就是真和尚了，脑袋剃得光光的，一见阳光就灿烂得不得了。和尚穿着大红的袈裟，面色红润，耳朵又宽又大，目光里带出许多仁慈，救世主一般。和尚的回来震惊了许多人，王百万秃着并非剃度的光脑袋给和尚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恭恭敬敬奉上一千元。和尚说敬僧比敬佛更有意义，偷僧的钱比偷佛的钱罪过更大。然后将钱一握，像塞一卷擦鼻涕的纸一样塞进身后的黄褡裢里。王百万说，我一生做过许多万不得已的坏事，希望求一个帮助赎罪的方法。和尚说，有钱用不完可以留给子孙用，有权用不完可以帮着子孙用。唯有生命是自己的，有生命就有轮回，有往生，有因果报应，就要赎罪。和尚给王百万一串佛珠，并教他一套赎罪的咒语。

和尚有一段时间住在我家里。我住的是两室一厅的房子，我让儿子和侄子在客厅里睡，把他们的床让给和尚。和尚会讲许多经，禅机也悟得多。和尚的高深道行引来了不少权贵诚心相问，其中也包括我们厂长。不过他们和王百万提的问题相似，和尚的回答莫测高深，不过他越神秘越有人对他顶礼膜拜。于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那些尊敬的领导们一边搂着三陪或一边数着脏钱一边念那咒语。

有一天我看到“风不动，树不动，心动”这句话，就拿来问和尚。我说风不动就不是风，有风树怎么会不动？只说心动，不合情理。和尚对我的愚笨宽宏地一笑。和尚问，你住几楼？我说六楼。和尚说你每天往返几次？我说怎么也得十来次。和尚说一共多少级台阶？我愕然……没数过。和尚说总共也走了几万次了吧？怎么会不知道呢？只因你的心没动！和尚说我之所以做了和尚，就是既不见风动，也不见树动，心也不动，心静如水，心无一物。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心不动，则无欲，失却执着则万物空明。本身无一物，就招不来尘埃。即《金刚经》所言：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也正是不是人人都能做和尚的原因。也有人称其慧根……

和尚还讲了他给妓女讲法的事。和尚说我没辟谷的时候不敢给她们讲法，那帮女子很顽皮，和尚不是太监，我怕犯戒。自从辟谷以后我不怕了，因为我已静如止水、了然无物。一切皆是众生，万物皆是平等。我已看不到风动、树动，自然也不见裙子、脂粉。我已感化了许多女子，此次回去，师傅可能还安排我去。

但是一年后我听到了和尚结婚的消息，妻子是一个他说法感化的妓女。

一次我走了几百里去找和尚。和尚依旧满面春风，只是已不穿袈裟，头还光着。和尚见我豪爽地大笑，扶我坐在真皮沙发上。他的妻子娇小妩媚，风韵动人。他妻子不在的时候我偷问他什么时候心动的？这句话有点不怀好意。和尚并不介意，依旧宽容地笑着说，人生下来就溺在欲望里，就像溺在水里，要活着，就得呼吸，一呼吸欲望就流进了肚子里，无法摆脱。常人憋几分钟，或干脆不用憋，我们憋几个小时已实属不易。执着和欲望是难以丢弃的，因此我现在做居士，同样是修行，长存菩提心才是最重要的……

然后我很难为情地问了居士的收入情况。居士已深谙人的心理，又有很深的佛学和禅宗造诣，因此很多人请他讲法。现在讲法跟以前不同，是收费的，每节课的费用大致跟党校的政治处教授持平，很多人都想在这人欲横流的世界里获得一次精神上的洗礼，因此居士的收入不菲。在讲到钱的时候，居士的眼里熠熠闪光，这在以前是不曾见到的。钱这东西，你不为它动，它与废纸无别，而一旦心动，其光芒四射。

最后我更难为情地说跟居士借点钱，居士将大手一挥，过几天吧，我正想买台中央空调。我的眼泪刷就下来了，过几天？你以为我住隔壁？几百里呢？

原先的和尚现在的居士是我大哥，我跟他借钱是给他的儿子交书费，顺便给我们共同的父亲一点养老金。我现在已下岗，已有一年多没发工资了。

现在的我经常半夜起来打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神合一。我很想念我的大哥，大哥，你能给我一个心动的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