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老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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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附近因有所重点高中,拐带着连这片小区的房子都一室难求了。学校的宿舍有限,那些被家长们想方设法送来、离家又远的孩子们便租房。家里条件好的单租一户,父母陪读,条件差的便群租。我家楼上,老两口都去了北京奔儿女,把钥匙丢给中介。有一次,卫生间滴答起来,我上楼通告,并进了屋子查找漏水之处,才知楼上的几间屋子都架起了双层床,连客厅也没闲着,看来住的足有十几位。接待我的是位中年妇女,挺客气,负责着做饭、打扫卫生和监管孩子的多重职责。她说,都是女孩子,爱洗爱涮,我让她们以后注意。
女孩子毕竟不比男孩子,学习了一天,昏头涨脑的,哪还有心思蹦跳。但楼上不闹腾,并不等于楼门不闹腾。有时,不定什么时间,也不定因为什么事,哪个孩子跑回来,便按电子门铃。那位女士若在家还好说,但掌管着十几个孩子的吃喝拉撒睡,自然就要常出去采买和处理事务。孩子们按不开楼门,就胡乱地再按其他键钮,嘴巴甜甜地求告,给我开一下门好吗?这般闹腾了一段时日,电子门铃坏了,物业派人修过两次,很快又坏了,眼见是有人不厌其烦,做了手脚,物业也再不派人修了。进不了楼门的孩子们的最后一招儿便是靠吼,扯着嗓子一声又一声,大姑——大姑——那位女士为什么让孩子们喊她大姑而不是阿姨呢?是不是姑属父系,更具管教的权威呢?
我家在三楼,因摆弄文字不坐班,又因改不掉吞云吐雾的臭毛病,我常将窗子推开一道缝,所以那或尖利或清脆的嘶喊便声声入耳。赶上心情好,我会跑下楼,接受豆蔻年华的女孩们惊喜的笑靥和那一声声真诚的感谢。但更多的时候,我正焦头烂额,坐在电脑前陡添愤怨,喊什么喊,叫魂啊?有一天,我在楼道里遇到那位手提蔬菜的大姑,给她出主意说,孩子们也不小了,为什么不能给一人配一把钥匙呢?大姑一脸苦笑,低声说,早有人告了,物业警告过我,群租已是违规,再敢私配楼门钥匙,出现失窃失火事件,唯我是问。
去年秋日里的一天,雨夹雪,清寒刺骨,楼下又喊起大姑来。我刚接了编辑的不合情理的改稿电话,心正烦,坐在那里发呆。雨鞭抽打得窗子噼叭作响,暖气还没供,关节都酸上来。可楼下的孩子还站在风雨中呢,不是真有急事,老师又怎会让回来?善心如此一动,我起身下楼。可唤门的孩子已经踏上了楼梯,是两人,都罩着雨披,一个还搀扶着另一个。见了我,搀人的女孩说,叔叔是来给我们开门吧?谢谢啦!三楼的老奶奶已给我们开了,她常给我们开的。我问,奶奶呢?女孩说,在后面,她让我们先上。我又问,你的同学怎么了?女孩说,感冒发烧,我送她回来吃药休息。
三楼的老奶奶,和我住对门,虽不常出门,还是见过的,快八十了吧,腿脚不大灵便,上下楼都由儿子或儿媳搀扶。大白天,儿孙们或上班或上学,只留她一人在家,给邻家孩子开门的事却让她抢了先,细想想,真是让我这利手利脚的人汗颜惭愧呀!
年底时,我家信箱里多了一封电费催缴单,细看看,是三楼对门的,便带了上去。敲门数声,老太太开门。我说,大姨,您看看,是你们家的吧?老太太说,我看不见了,你替我看吧,我家姓崔。我吃了一惊,看老人大睁的双目确是空茫,便下意识地在她眼前摆了摆手。老人肯定感觉到了眼前扇过的风,说不用试,跑过不少医院,没治,废物啦!
老人真的是废物了吗?废物了怎么还能摸索着下楼去开门?那一声废物,不会仅仅是无奈的慨叹吧?那以后,每每再听到女孩们急切的唤门声,我就想,活泼快乐而又忙碌着的小天使呀,你们可知道,那个常去给你们开门的老奶奶,可是一位双目失明的老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