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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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去即山
山不来即穆罕默德——穆罕默德就去即山。
它在那里绿着 小径的尽头,在芦苇的缺口处,可以俯看大汉溪。
溪极绿。
暮色渐渐深了,奇怪的是溪水的绿色顽强的裂开暮色,坚持地维护着自己的色调。
天全黑了,我惊讶地发现那道绿,仍然虎虎有力地在流,在黑暗里我闭了眼都能看得见。
或见或不见,我知道它在那里绿着。
赏梅,于梅花未着时
庭中有梅,大约一百本。
“花期还有三、四十天。”山庄里的人这样告诉我,虽然已是已凉未寒的天气。
梅叶已凋尽,梅花尚未剪裁,我只能仁立细赏梅树清奇磊落的骨格。
梅骨是极深的土褐色,和岩石同色。更像岩石的是,梅骨上也布满苍苔的斑点,它甚至有岩石的粗糙风霜、岩石的裂痕、岩石的苍老嶙刚、梅的枝枝柯柯交抱成一把,竟是抽成线状的岩石。
不可想象的是,这样寂然不动的岩石里,怎能迸出花来呢?
如何那枯瘠的皴枝中竟锁有那样多莹光四射的花瓣?以及那么多日后绿得透明的小叶子,它们此刻在哪里?为什么独有怀孕的花树如此清癯苍古?那万千花胎怎会藏得如此秘密?
我几乎想剖开枝子掘开地,看看那来日要在月下浮动的暗香在哪里?看看来日可以欺霜傲雪的洁白在哪里?他们必然正在斋戒沐浴,等候神圣的召唤,在某一个北风凄紧的夜里,他们会忽然一起白给天下看。
隔着千里,王维能回首看见故乡绮窗下记忆中的那株寒梅。隔着三四十天的花期,我在枯皴的树臂中预见想象中的璀璨。
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无色处见繁花,原来并不是不可以的!
定义以命运 年轻的时候,怎么会那么傻呢?
对“人”的定义?对“爱”的定义,对“生活”的定义,对莫名其妙的刚听到的一个“哲学名词”的定义……
那时候,老是慎重其事地把左掌右掌看了又看,或者,从一条曲曲折折的感情线,估计着感情的河道是否决堤。有时,又正经的把一张脸交给一个人,从鼻山眼水中,去窥探一生的风光。
奇怪,年轻的时候,怎么什么都想知道?定义,以及命运。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过,人原来也可以有权不知不识而大刺刺地活下去。
忽然有一天,我们就长大了,因为爱。
去知道明天的风雨已经不重要了,执手处张发可以为风帜,高歌时,何妨倾山雨入盏,风雨于是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找一方共同承风挡雨的肩。
忽然有一天,我们把所背的定义全忘了,我们遗失了登山指南,我们甚至忘了自己,忘了那一切,只因我们已登山,并且结庐于一弯溪谷。千泉引来千月,万窍邀来万风,无边的庄严中,我们也自庄严起来。
而长年的携手,我们已彼此把掌纹叠印在对方的掌纹上,我们的眉因为同蹙同展而衔接为同一个名字的山脉,我们的眼因为相同的视线而映出为连波一片,怎样的看相者才能看明白这样的两双手的天机,怎样的预言家才能说清楚这样两张脸的命运?
蔷蔽几曾定义,白云何所谓其命运,谁又见过为劈头迎来的巨石而焦的的流水?怎么会那么傻呢,年轻的时侯。
神秘经验 深夜醒来我独自走到庭中。
四下是澈底的黑,衬得满天星子水清清的。
好久没有领略黑色的美。想起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卡列尼娜,在舞会里,别的女孩以为她要穿紫罗兰色的衣服,但她竟穿了一件墨黑的、项间一圈晶莹剔亮的钻石,风华绝代。
文明把黑夜弄脏了,黑色是一种极娇贵的颜色,比白色更沾不得异物。
黑夜里,繁星下,大树兀然矗立,看起来比白天更高大。
日本时代留下的那所老屋,一片瓦叠一片瓦,说不尽的沧桑。
忽然,我感到自己被桂香包围了。
一定有一裸桂树,我看不见,可是,当然,它是在那里的。桂树是一种在白天都不容易看见的树,何况在黑如松烟的夜里,如果一定要找,用鼻子应该也找得到。但,何必呢?找到桂树并不重要,能站在桂花浓馥古典的香味里,听那气息在噫吐什么,才是重要的。
我在庭园里绕了几圈,又毫无错误地回到桂花的疆界里,直到我的整个肺纳甜馥起来。
有如一个信徒和神明之间的神秘经验,那夜的桂花对我而言,也是一场神秘经验。有一种花,你没有看见,却笃信它存在。有一种声音,你没有听见,却自知你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