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信的邮局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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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过后,寒潮说来便来,不复昨日的暖熙,天纷扬了细碎的雪。刚进入邮政的我迎面了来自人烟的温气,许是路上空气冻惯了,一时间冷热交替,脸上有不适应的黏腻感。
进入邮局之后,我下意识地往玻璃门外看。邮筒上沉淀了的尘土也封上了霜,驳亮淋败的漆皮像是被时光的针绣上了岁月的痕。沾雪水的鞋潮湿了地板,我在踱步中多了一份小心翼翼。
等到了取件处我看见排着长龙的队后,便毫不犹豫地退了回来。恰是年底了,来自千里之外的信封或嘘寒问暖或寄上微薄资金,堵在了它们的高峰期返程上。反正刚放假回来,时间充足的我选择了规避拥挤。
门口的保安正佝偻着身子,认真地擦拭他的桌子。头发花白,应该年过半百。我在心中打量道。许是感受我呆滞的目光望着他,他向我招了下手。我便只消着了魔般只管信任地往他的方向走。
“孩子,是来拿信件吧?”老人的声音温厚敦实。
“嗯。队伍太长我想待会再拿。”距离门口近,我说话时嘴巴又氤氲出了烟气。
“确实,每年都是这个时间段邮局会热闹些。年底了啊……寄信的人多了。……”老人陈述着,却在末了悄无声息地轻叹一口气。许久他又缓过神来,倒了杯茶招呼着我。茶壶倒进塑料杯时,杯子因滚烫而有些许软绵。我瞥见了老人手背上的浮筋清晰,随着关节的转动而起伏。
茶垢依附在不锈钢茶壶的柄手处,梨状表面沉淀着棕色,一眼便让人知道有点年代。老人见我注意力怔在茶壶上便主动开了话题,摇晃了因冷凝空气而闲滞的话语。
“算算,这茶壶也用了百年了,我的父亲年轻时在这个邮局当过保安。这壶是他工作时候喝茶用的。不锈钢耐用得很。”老人把眼光沉在了茶水中,缓缓道。
我点头应和,看着茶壶泛着百年的银色光。
“我年轻的时候去当兵后,我爹便借着工作方便每月给我寄封信。但那时我当兵的地方通讯不发达,要过好久才收得到。但他却坚持这样写着……”老人捧着杯子,叙述着。“当兵时我也会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寄封信到家里来。”
“每年一封?”
“嗯。我是每年一封。我爹是一个月。当兵回来后我也就顶了我爹的岗位。在邮政待的时间,两个人加起来恰好百年。”
百年……我不猛地在心理掂量了时间的重量,再去看那茶壶竟然生出对长辈的敬意。
“那时候自己寄信不觉得有什么,直到现在自己做了父亲,在这个位置等着自己孩子的信才体会到了当初我父亲的心情。现在我也在每个月寄一次过去。”
“孩子的信?”我语调上扬。
老人眼光移到了外面,神色温柔似茶色的水,若有所思。
我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去,门前有个孩子,正踮起着脚尖往比他高一个头的邮筒投着信件。一踮一尝试,但却总到了半途便因吃力的肢体伸展而退缩。孩子茸茸的毛发滴了几颗雪色,脸颊是被寒风冻开的红血丝。
老人的叙述仍继续着。有一瞬间我觉得很遗憾,玻璃外与玻璃内的平行空间遭遇了时间的非平行。
“嗯。命这种东西很玄妙。就像我坐在我父亲的坐过的位置上,我孩子也跟我年轻一样,现在在当兵。部队里面不能待通讯设备,打不了电话就写信。在这里做保安的,收信寄信也方便……这里一下雪,邮筒上红色漆皮就有雪柱,有时候会封住塞信口。我昨天还专门用手去抠,弄得掌心通红……”老人张开了掌心,沟壑的纹路里有泛赤的印记。他笑意上升在眼角,眸中有闪烁的光。
但他却在下一秒话锋抖落,“现在也年底了,按常年这时候已经收到信了。”
察觉他的语气略带惆怅,我习惯性地躲避被卷入故事的漩涡里。我向取件处望去,排队长龙早已散消,窗口稀拉人头。我对老人说,“大爷,人不多了,你要不要再去看看那堆信件?说不定今天就有你儿子的哩。”
老人酌了一口茶,“孩子你先去吧。我收拾下桌子。”
语罢我便径直到窗口取信件,也许是温度刚好人们多了几份交谈的欲望,又可能是方才饮了老人的一杯茶便对有关他的事情格外敏感。
窗口的间隙,不小心把对话带进了我的耳膜。
“看来老张还不知道他孩子的事,还在等着信。”女人的声音。
“听说是在河里救人被水冲没了。他现在不知道也能理解。这么大个事知道了打击不知道有多大。”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有个等待的念头总是好的。”
“也是……”
与方才的条件反射般的躲闪相比,此刻一股淡淡的哀绪浓厚了我的鼻腔来得更加刻意。我只得继续着旁观者的渐离,收起如期到达的信件,快步离开窗口。经过大门,与老人擦肩。
我转身看向窗口处,老人穿着军绿色的大衣,与门口红色邮筒相映衬,掀起了眼神焦点的模糊。只见他的左手捏着那一堆信件,右手一封一封地仔仔细细地翻着……
出了邮政,邮筒前的孩子仍在做着努力。我走近他,轻轻地用手衔过他的明信片,让它以惯有的弧度划入邮筒。雪色的街,冷意泛滥,行人匆忙,溅起的融雪水泥泞了鞋。我却只听见孩子稚嫩的道谢声。
低头报之以笑,看到孩子明亮的眸闪烁着,沾染雪的眉毛略带湿意,我却画面跳跃,联想到了河中湿漉漉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