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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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两岁那年,被母亲送到姥姥家的。
姥姥家在大同区高台子镇杨草沟张家粉坊。在村子里,姥姥家算是大户,四十多口人的大家族,占据了村东头。村子东头有片树林,春天来了,远远望去,郁郁葱葱,荡漾着一片片生机,令人遐想悠悠。尤其是细雨迷蒙之际,绿树红花交相掩映,如江南的水墨画一样。
听母亲讲,姥姥是逃荒来的,嫁给姥爷那年,她才十六岁。记忆中的姥姥,沉默寡言,勤俭好学,无师自通地学会把脉。那时候农村医疗条件差,有大病了,才套上马车去30多里外的镇医院诊治,一般的头疼脑热的,村里人都会找到姥姥,姥姥是有求必到,哪怕累了一天午夜熟睡的时候,几声敲窗户的声音,姥姥便迷迷糊糊地从炕上爬起,很热心地给人家去看病。
姥姥和太姥住在一起,三间土房,中间的厨房分隔出东西两个大屋,西屋住着太姥一家,东屋住着姥姥一家。屋里都有南北两个火炕,陈设简单,和一般的东北人家一样,老式炕柜、一台收音机,一面大镜子,仅此而已。太姥是一家之主,家里的大事小情,全由太姥掌管。后来她年纪大了,才交给了姥姥。姥姥接过重任的那一年,由于繁重的劳动,背有些微驼了,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发髻,插着一个用铝丝弯成的发簪,常年一身黑衣黑裤黑鞋。
我喜欢吃烧麻雀,舅舅们打回的麻雀姥姥都细心地收起来,埋在院子的雪堆里,那是天然冰箱。我馋的时候,姥姥就掏出几只,把灶火烧得旺旺的,然后压灭火苗,把麻雀埋在红红的炭火里。个把钟头后,姥姥用铁钩子把麻雀扒拉出来。姥姥的手很粗糙,但很利落,她仅拾弄几下,顿时香气四溢,一个小肉球就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迫不及待地把肉球往口里送,姥姥急忙收回手说:“小梅子呀!凉一下再吃。”有时会说我:“小梅子,饿死鬼投胎呀。”姥姥有一双杏核眼,笑的时候,眼角会漾起细小的皱纹,在冬日阳光的辉映下,是那么美!
做为一家之主,春忙时,姥姥整日呆在田间劳作,虽然上了年纪,却不输给壮劳力。庄稼在姥姥的侍弄下,长得都比别人家的好,生机勃勃。玉米棒子壮实饱满,高梁玉树临风,南瓜肚子撑得要爆裂似的,青翠欲滴的秧苗上挂满黄瓜、豆角、西红柿……
五岁那年,我回到了村西头的自己家,当教师的父亲和带着弟妹的母亲无暇顾及我,我经常去地里找姥姥。广阔黑土地上的庄稼地成为了我的游乐场。我能很准确地找到姥姥,顺着地垄沟钻进青纱帐里,透过枝枝蔓蔓便看见了姥姥瘦小的身影,我会心花怒放地大喊一声:“姥姥!”姥姥便抬起头,笑眯眯地瞅着我说:“小梅子,又跑来干啥!”姥姥抹了一把额头细密的汗珠,随手掰下一根顶花带刺的黄瓜塞给我。我跟着姥姥在田间钻来钻去,看姥姥熟练地除草或者摘豆角,或者掰包米,在晌午的阳光下,我蹦蹦跳跳地跟在姥姥身后满载而回。
夜晚,萤火虫提着小灯笼夜游,这时候,舅舅们在院子里燃起了一堆篝火,把新掰下来的玉米棒子、小麦穗放在火上烤……月亮高高地悬在空中,欢快的笑声在习习的夜风中飘荡,而此时的姥姥,却在屋里收拾着我们饭后的残局。
姥姥能把各种食材的优点发挥到极致,每到年关,姥姥就会烙油饼,那油饼又香又软,做的豆腐炖小鱼风味独特。离开家乡上大学时,我非常想念姥姥包的羊肉馅饺子……
如今,每次去姥姥家,我总要到园子里看看,徘徊在树下,思念姥姥。记得小时候院子里种有杏树,杏子成熟时,姥姥经常摘下一些送与左邻右舍。我最喜欢和姥姥一起在园子里摘杏子了,我双手摇动树干,姥姥笑呵呵地撩起围裙兜着,几颗熟透的杏子落了下来,有的掉到地上,我弯腰捡起,掰开去核,杏肉酸溜溜甜津津的真好吃。如今,桃红又是一年春,却不见当初的杏树了!梅子金黄杏子肥,却再也吃不到当年的杏子了。流光易逝,回忆里尽是姥姥温暖的笑容。
晚年的姥姥爱喝点酒,看着姥姥捏着小酒盅,一点一点地抿着酒,饱经风霜的脸上渐渐浮起红晕,眼睛里盛满了笑意,觉得姥姥这一生就像一棵树,历经春夏秋冬的岁月磨砺,愈发挺拔坚韧。姥姥喝多了,就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话:“哎,西屋的陈老太太咋那么想不开呢,说上吊就上吊了……”陈老太太是姥姥的邻居,因为和老伴发生点口角,一冲动就上吊了,她是姥姥的老姐妹儿,这是姥姥一直未解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