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失聪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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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还小,不足10岁吧。村里来了一个失聪妇女,先是在一个烂窑的草堆里睡了两天。被我奶奶知道后,就把她领回到了我家。
是的,我奶奶很热心的收留了这个妇女。她也经常这样干。那时候正是阳春三月的季节,虽然是陕北,但是也不冷,甚至中午的时候,还感觉热烘烘的。
家里来了这么个人,我们姐弟仨自然不高兴。为奶奶老这样干,真是无奈。说也说了,她就是不听。
这个妇女,大概30岁左右吧。或者不应该叫妇女。叫她女孩也可以。她脸是白里透红的,就像那种高原红一样。额头上明显流出汗渍的痕迹,在两鬓冲出了河滩的样子,黑泥清晰可见。所以怪恶心的。
长的一副憨厚脸,圆脸。我奶奶拉住她的手问长问短。“娃,你是哪里的?”“娃,你多大了?”“结婚了没有?”“怎么流落到这来了?”
”家里有几个人?“总之在院里不断的问,她是怎么回答的,我一个也想不起来了。
总之,虽然有点怯懦,但这女人并不傻。说她失聪,完全是村里人瞎说。我和我姐我弟,就站在她一边看。她还从兜里掏出一颗很大的苹果,在衣服上蹭一蹭,然后递给我们说:”给你们吃。“
这样的人,是失聪吗?肯定不是!不过当时她做出的这样的动作。我和我姐都有点懵,我们面面相觑,就笑了。是那种无法形容的笑。我姐打趣道:”你快去吃!“说完她就咯咯的笑了。我也笑了。
苹果在【陕北】阳春三月,还不多见。我猜一定是她乞讨来的。我虽然看见苹果,流口水,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吃她递给的东西。
我奶奶把她拉到屋里说:”傻孩子。你看这么热的天,你还穿着冬天的大棉袄,快脱了。这样要生病了。你看你都热成啥了。“
她也点点头。就坐在炕上,开始脱衣服了。把我姐急的,大声道:”你快下来。弄脏了。晚上我们还睡呢!“同样话,我们也跟我奶奶说。我奶奶皱眉说:”你们懂啥。脏了扫扫就行。“
这女人被我姐的声音喊怕了。她脱下了一件,停住了。坐在那,脱也不是,穿也不是。而且更让我们姐弟仨可笑的是,她还向我们递她的苹果。
我们自然是不会接的。
后来在我奶奶的鼓励下,她又开始脱了。不再理会我姐和我们的目光了。
在我的记忆里,她的皮肤还挺白,弹性十足,脸上也没有多少皱纹,所以才会认为她是30岁左右。现在我想起来,会问自己:“这样的一个女人,这么白,并不丑陋。为什么没有人要呢?”
后来我问了下,我母亲。她说:“女孩好像精神有问题。有时候清楚,有时候不清楚了。本人还有人打算把她说给村里的光棍,可是那个光棍还嫌她精神有问题。“
虽然她并不老,在当时,我是无论如何也生不起对她的一点好感。她一边脱衣服,一边开始吃苹果。我姐不断的吼她,甚至去把她的衣服拉到地上。她有点急,说了几句什么。我忘了,总之脸是红的。一只都是红的。
而且她的眼神一直是扑朔迷离的,眼神总是向下看,好像永远有不安,永远在躲避着什么。这是我现在回想,才能体会的。我认为她并不傻。只是有轻微的精神障碍。
她脱光了衣服,就坐在靠窗的炕上。开始捡虱子,我奶奶帮她抖衣服。现在想来,这是我第一次观察一个女人的身体,一个女人身体的所有。
我姐比我大,好像懂点。她说我:“不要看了。快出去!”我这才出去了。
等我再回到屋里,我看到两个明显的景象。一个是被她吃了一半的苹果,放在窗台上,由于氧化,咬开的部分已经黄了。另一个是在我们的面前,多了一大推土。
我还好奇问我姐:“姐,土是哪来的?”我姐气鼓鼓的说:“就是她身上的。”我听了,当时也是愣了。这得是抖下来多少土啊。足足有二斤吧。
我有点想吐的感觉。还是在这个时候,女人竟然再次拿起她的苹果,朝我递来。说:“你吃吧。” 我一下就跑出去了,觉得她不可理喻。
后来,我奶奶给她吃了一碗疙瘩汤,她吃了。拿上换下来的衣服,和我奶奶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终于走了。
她走了以后,我奶奶把炕上的土,都扫到一个簸箕里,满满的一簸箕土。我是屏住呼吸去倒的。
现在也是阳春三月,我想起了这个女人。我也想起了我的奶奶。我也想起了什么叫人情世故。
我奶奶之所以经常收留讨饭的,傻子,是因为她曾经乞讨过。她每次说起那些年的日子,就会泪流满面。拉着我的手说:“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你以后了见了讨饭了。没有多的,少也要给点。都是可怜人。”
而关于那个女人的那颗苹果和一簸箕尘土,我也总是不能忘记。她有的不多,就一个苹果,三次想递给我们三个怀着敌意的孩子。或者说她依然有天生的母爱。看见孩子,就想分给孩子吃。
我没有想起来,她是否结过婚,生过孩子。也没有想起来,她是为何流落到我们村的。总之,我长大之后,可以想象她走了多少路,在寒夜中睡过多少土窑,庙宇。不然她不会带着那么沉重的尘土。
阳春三月是个好季节。万物苏醒,开始发芽。她熬过了冬天,抖落了一身的尘土。我相信她肯定还活着,还好好的活着。那个春天,是属于她的春天,也是属于她的尊严。
2016这个春天,我和你一起享有。也是直到今天,当年你要给我吃的苹果的味道,我终于吃到了。虽然晚了点,但还是要夸一句:“贼甜贼甜。美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