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故事]“青幛幔”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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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官绅对立,新郎夜惊魂
范家大院儿里里外外张灯结彩,热闹异常。一场奢华的婚宴正到酣处。厅堂内外推杯换盏猜拳行令的喧闹,声达城里关外。
刚从江苏娄县知县调任上海的刘郇膏素喜清静,本耐不得这份喧嚣。无奈两度入赘范家的前任上海县令江雨亭不但是他的至交同年,且同为河南太康老乡。不到场应付一番,实在说不过去。更何况上海范家虽非望族,却富甲一方。到场贺喜的宾客不是地方士绅,便是洋商买办。要想在上海滩推行“清丈”之法,抑制他们与洋人勾结日益贪婪的土地兼并,日后免不了要同他们直面交锋。于是只好耐着性子列席贵宾,与暗怀鬼胎的商贾买办们虚与委蛇。
刘郇膏见江雨亭虽面带嘻笑,顾盼之际的恍惚却还是难掩心底失落,不禁暗道造化无常。在众多同年之中,江雨亭向有“美进士”之誉。咸丰初年便以清贫之身放任上海县,并入赘当地豪富之家,曾把多少白衣寒士慕煞!如今仅因与列强周旋无方,土地流转失控而遭朝廷罢斥,真是可叹可惜!也难怪他在大喜之日面带惆怅。
其时,上海滩租界林立,地价飞涨。一些商贾买办乃至道观庙宇纷纷与洋人勾结,大量囤积荒滩土地,清政府治下的上海土地流转严重失控。新任上海县令刘郇膏为遏制洋人买办们的气焰,强行“清丈法”丈量土地重核地税,自然就与境内所有商贾买办们利益冲突。一时朝野之间沸沸扬扬,都在传说“江海通津,东南都会”的大上海,来了个不分皂白的蛮横酷吏。
刘郇膏本欲借江雨亭的婚宴与商贾买办们沟通一番,让他们体谅朝廷难处,缓和一下彼此矛盾。可没想到这班商贾买办不但不买账,隐隐还有借机结为同盟,与“清丈法”对抗到底之势,半点也不给他这个“父母官”面子。刘郇膏暗暗愠怒,却碍于至交好友喜庆场面不得发作。
眼见刘郇膏与商贾买办们渐渐话不投机,江雨亭连忙过来打圆场儿劝慰:春风化雨,贵在缓细。年兄要大展身手来日方长,又何必行霹雳手段急在一时?接着又压低声音对刘郇膏近乎耳语:年兄来上海也有些时日了,应该知道上海滩这帮商贾买办多挟洋自重。稍有不慎,便会打虎不成伤及自身。似我等白衣出身小吏,何必不知深浅去自寻不爽,安安稳稳坐个“百里王侯”,不是挺好吗?
刘郇膏没想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同年“美进士”如今竟消沉如此,再也按捺不住心底不快,起身反驳江雨亭:如今列强欺我,“洪杨”乱我,“小刀会”刘丽川又近在腋下,为官者岂能缓不济急和风细雨,但求安稳而自保?接着又冷冷讥讽江雨亭道:若贫苦百姓人人都能如年弟一般,入赘上海滩大户之家坐拥艳福,刘某又何必费心竭力担个“酷吏”名声?说罢不顾江雨亭羞愧满面商贾买办们目瞪口呆,转身扬长而去!一场汇集上海滩上流社会的盛大宴会,便这样不欢而散。
事情既然已经这样,索性彻底抛开温文尔雅,摆出“酷吏”本相与商贾买办们来个针锋相对!回到县衙,怒气未消的刘郇膏连夜召集县衙胥吏布置,准备第二天便开始在上海辖境一体推行“清丈法”。到时候所有地主必须在名下荒滩土地之上树署名木牌,等待官府丈量并登记造册。不肯署名或拒绝清丈之地,全部罚没入官!
不料尚未布置停当,便有巡街捕快来报,说道范家新郎官儿江雨亭因在婚宴上被县令大人当众抢白,羞愧之下入洞房之后突然得了“失心疯”,现在正衣衫不整在城内大街上一路狂奔,口中不住狂呼“慢清丈慢清丈”。江雨亭的岳父范斌及上海所有商贾买办也因之而起群怒,正奔走串联,要连夜去巡抚衙门告刘郇膏威逼士绅,乱行苛政……
2。皮里阳秋,江雨亭心灰意冷
士绅商贾们的虚张声势刘郇膏并不担心,倒是对江雨亭不由暗生愧疚。不管怎么说今天是人家的“小登科”喜日,搅了人家的婚宴实在是有些蛮横。
于是刘郇膏只好撇开公务,急派差役去把江雨亭接来县衙,向这个至交同年赔罪解释:上海滩列强环视,再不推行“清丈法”,且不说寸土寸金之地渐被洋人侵占,刘丽川登高一呼,恐怕马上就是一场天大民变!年弟久居东南与洋人相处,这个道理怎会不明白,怎么还要愚兄“慢些清丈”呢?
刘郇膏粗通岐黄,亲自为江雨亭扎了几针,并服侍他饮下一碗“安神汤”,两眼发直口中一直不住喃喃的江雨亭这才平静下来。见刘郇膏长兄一般服侍自己,并不住道歉赔罪自责脾性暴桀,江雨亭反而感到不好意思了,慌忙坐起来羞愧地说:小弟与年兄相交多年,岂不知年兄之秉性为人?弟虽驽钝,也深知当下朝廷之急。实际上对年兄推行的“清丈法”,小弟心里也是百倍赞成的……小弟来上海之初眼见洋人疯狂从商贾买办们手中购买土地,也曾向巡抚衙门请命重新丈量土地荒滩重核地税。不料一时失察一步走错,从此便处处受制,甚至连一件像样的政务也办不成了……
原来江雨亭劝刘郇膏“慢行清丈”是饱含私谊,怕刘郇膏如他一样仕途挫折功败垂成。刘郇膏不禁大为感动。江雨亭接着说:年兄看今天宴会之上那些个商贾买办口口声声称我们为“父母官”,实际上他们不但不把我等贫寒出身的七品县令放在眼里,还勾结洋人处心积虑挖设陷阱,企图把持政局架空朝廷命官!当年小弟入赘范家为婿,本想在上海当地寻个依靠与他们抗衡周旋,却万没想到不但落入了我岳父范斌的圈套,也正中商贾买办们的下怀!我那岳父范斌表面上招我入赘是舍不得亲生女儿离家,实际上只是为了把我控制在他的眼皮底下,然后狐假虎威拓展他们范家的家业!到后来甚至对我颐指气使,当我如他们家的仆从一般!而上海的商贾买办们表面上接纳了我,实际上心底对我更加鄙视。于是小弟只得浑浑噩噩,难得糊涂。渐渐成了他们联合绑架的朝廷人质!
刘郇膏万没想到曾被人视为得意的江雨亭官儿做得如此窝囊,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怪不得明明赞成自己的“清丈法”,“失心疯”之下还下意识呼喊什么“慢清丈”,想来这两年没少受了上司与商贾买办以及洋人的夹板气。于是便笑道:老弟既然真心赞成我的“清丈法”,索性就协助我完成辖境之内的土地清丈,出出你的胸中恶气如何?
江雨亭听了却头摇如拨浪鼓般坚决拒绝:不不不!小弟再也不想和这帮奸商买办们打交道了。好在我二度娶了范家女子,我那岳父范斌因我被朝廷罢官没了县令招牌,已准许我携妻回归太康故里。上海这个地方虽说十倍富裕于我们太康老家,我却是一天也不想呆了……。
刘郇膏刚要开口劝慰江雨亭的消沉落寞,突然桌案上灯花儿一爆,一阵忽如其来的风吹开窗户,拂起床边的幛幔盖到江雨亭俊秀的脸庞。江雨亭顿时脸色大变,双目眼珠儿突出如见索命厉鬼一般,双手双脚抖做一团。“失心疯”又发作了……
3。范府闲话,范晓娣爱夫情深
据说江雨亭的前妻范晓娴便是一个美貌女子,而江雨亭的新妇范晓娣容貌则较令姊尤胜。第二天亲送江雨亭回范家大院儿范晓娣出来相见,向来方正的刘郇膏也不禁暗叹,有潘安宋玉之貌的“美进士”江雨亭,果然生就的艳福!
因为昨天的冲突,范斌故意称病不出来与刘郇膏见面,刘郇膏也不以为意。反正“清丈法”的告示已经贴出,到时候看你家屯上万亩荒滩土地的范大地主见不见我!而江雨亭因为昨夜两度发病一宿未眠,回到家很快沉沉睡去。刘郇膏便坐下来,细细询问范晓娣昨日自己离去之后,江雨亭为何精神突然失常。常言道“疯病心迷”。若不是受了强烈刺激,一个成年男子突然得“失心疯”,几无可能。
范晓娣感激刘郇膏亲自照顾了新婚夫婿一夜,自是有问必答:太爷与我家夫君同乡同年好友,想必不会笑话于我……前些日听说“城隍庙”布施的幛幔能够遂人心愿,极是灵验,奴家就悄悄也去求了一条挂在床头,只求与姊夫永结同心恩爱白头,再不生情变。没想到这害人的幛幔不但不灵验,还把江郎害成这样……说罢转身从内室取出一条五尺多长薄如轻纱的青色幛幔,展示给刘郇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