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的护林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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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魏涛知道,他这辈子是离不开这片林子了。魏涛在黄泥河林场当护林员,一晃已经干了将近二十年,他爹魏大海还活着的时候,也是这个林场的护林员。
护林员是个苦差事,每日里早出晚归,跋山涉水,赶上冬天,在山里转一圈出来,满脸都会挂着霜。在魏涛的记忆里,父亲每天临出门之前,都会拍拍他的脸蛋,这时候魏涛通常还腻在被窝里,当他迷糊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父亲腰里别着镰刀,推门而出的背影。
父亲一走就是一天,晚上才回来。父亲没回来,魏涛是不肯睡觉的,因为父亲每晚都会给他讲山里遇见的新鲜事。
一头野猪从身边经过。
两只黑熊在河沟里打架。
逮住了几个偷猎的家伙。
听够了,魏涛才会满意地上床睡觉。
要是遇到好天气,父亲也会带魏涛进山。那是魏涛最兴奋的时候。进山之前,要把裤腿扎紧,山里有草爬子,会钻进肉里,要用火才能烫出来。魏大海满腿烫伤的疤痕就是这样来的。进了山,魏涛一路跑跑跳跳,追兔子、撵山鸡,魏大海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偶尔他会叫住魏涛,指给他看一棵稀罕的植物或是一条盘在树根下打盹的草蛇。
魏大海最多让魏涛走到山里的护林站,再往深了走,就有野兽了。他会找人照看魏涛,然后和另一个护林员搭伴继续往山里走。
和魏大海搭伴的是老段,看见魏涛,老段总会打趣,“怎么,大海,要让你儿子接你的班?”
“放屁,去要饭也比干这强。”魏大海总是这么说。
【二】
魏大海是被一场大火烧死的,当年石陀营北坡的那场大火。
那天,魏大海和老段正在南坡巡山,远远地看见浓烟升起来,魏大海叫老段赶紧回去喊人,自己冲进去扑火。以魏大海的经验,即使扑不灭火,也能全身而退。可惜老天不开眼,风向突然变了,火瞬间将魏大海困住,他最终没能脱身。那年魏涛十九岁。
知道父亲死讯的时候,魏涛正在镇上的汽修厂修理收割机。他马上搭车回了家,家里已经乱成一团,母亲正在炕上抹眼泪,见到魏涛更是扯开嗓子哭起来。
魏涛的母亲叫夏玉梅,村里人都习惯叫她梅嫂。梅嫂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本来就没个主意,遭遇这么大个变故,除了哭,也没什么别的法子。
家里只能靠魏涛一人了,他把眼泪咽到肚子里,咬着牙料理父亲的后事。在这之后,魏涛去找了村长。
“涛子,你放心。”村长说,“我跟你爹是老交情了,这次要不是他,整个黄泥河都得一锅端,抚恤金的事,我尽量帮你家多争取。”村长以为魏涛是冲着抚恤金的事来的。
“不是这事。”魏涛说。
“那是啥事?”
“我要当护林员。”
村长愣了一下,“当护林员?我说了也不算呀,得找镇上的林管站。”
魏涛扭头便走。
村长叫住了他,“你咋走了?”
“去林管站。”
村长叹了口气,“好吧,这事我帮你办了。”
就这样,魏涛成了一名护林员。魏涛接手的正是魏大海生前负责的那片林区,将近一万亩的面积,一趟巡下来,要走上二十来里的山路。
魏涛扎紧裤腿,腰里别上从火场捡回来的那把镰刀,走上了巡山的路。
【三】
魏大海出事以后,老段就不干了。魏涛没了搭伴的人,他就干脆自己一个人巡山,沿途有父亲留下的标记,他就跟着标记走,一趟又一趟。
每次经过石陀营,他都会逗留一会,那里还存有大火留下的痕迹,一地的枯枝焦土渐渐被掩盖,空气中隐隐飘着一丝烧燎的味道;半身都成了黑炭的柏树无声地、骄傲地立着;草,也在拼命地冒出头来。
没几年,魏涛就已经熟悉这片林子。他知道哪棵树上结的柿子最甜,也知道哪块草丛底下有兔子窝;哪棵树该除虫了,哪棵树该加固了,他都一清二楚。
村民们都说魏涛越来越有他爹的样子,只是这脾气甚至比他爹还倔,但凡碰到村民进山,都要被他搜遍全身,哪怕有一根火柴,都会被他给扣下。
魏涛二十三岁那年,差点在山上送了命。
那是入冬前发生的事,魏涛在巡山到樟子沟的时候,发现沟渠对面有人盗伐树木,他隔着沟渠认出来,这些人是隔壁巴沟村的。他大叫着追上去,可人已经跑掉了,地上躺着一棵齐腰粗的樟子松。
魏涛下了山,直奔派出所,村长在派出所门前拦住了他,“涛子,我知道你为啥来的。”村长又说,“这事咱回去商量商量再说。”
魏涛瞪圆了眼睛,“有啥商量的?”
村长一脚踢在魏涛的屁股上,“你小子跟我瞪什么眼,屁大个事,也至于跑派出所来。”
魏涛不吭声,一甩手,梗着脖子走进了派出所。村长在身后气得跺脚骂娘。
虽然最后盗伐的村民只是罚了点款,但魏涛还是把人得罪了。一个星期以后,魏涛在山里被人一棒子敲晕,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树上,面前蹲着一只流着口水的黑熊。
也幸亏那熊不饿,魏涛闭眼装死逃过一难。黑熊走后,进山采药的村民救了他,魏涛算是囫囵下了山。只是那熊嘴里发出的腥臭让他三天吃不下饭。
【四】
梅嫂知道这事以后,死活不让魏涛再去巡山。魏涛也不跟他母亲吵,每天该去还去,这么大个人,梅嫂也不可能把他拴在家里,但又怕他再有个三长两短,为这事,梅嫂很是头疼。
邻居出了个主意,“给魏涛说个媳妇。男人成了家,以后再有了孩子,做事就有了分寸。”梅嫂不信这话,她丈夫魏大海就是个例子。不过她还是托媒人给魏涛说了个媳妇,她盼着进门的媳妇能泼辣些,可以管得住魏涛,至少别像她那么窝囊。
那姑娘是村东头老顾家的闺女,小名叫大荷。比魏涛大五岁,因为长的人高马大,一直没能找着婆家。可梅嫂乐意,一个村的,知根知底;大五岁,知道疼人;长得高大,能降得住男人,梅嫂当时就拍板了。
魏涛也没反对,除了巡山这事,其他什么事他都依着梅嫂。
成亲这天,魏涛没有进山,这是他当上护林员以来的头一次。全村的人几乎都来了。酒席上,魏涛被灌得大醉,几个毛头小子还在起着哄要魏涛敬酒,大荷夺过酒杯,连干三杯,算是镇住了他们。梅嫂在一旁暗暗点头,心想着没看错人。
不过,大荷并没有管住魏涛,事实上,她压根没去管。不仅如此,她甚至还陪着魏涛一起进山,俩人早上一起走,晚上一块回。这下可把梅嫂给气坏了。
“妈,你不就是怕涛子出事吗?”大荷安慰婆婆说,“涛子的心都在那林子里,你强留也留不下,不如就让我陪着他去,给他做个伴,也总好过他一个人上山,让你担惊受怕的。”听了这话,梅嫂叹口气,也就不再管了。
没两年,大荷生了个娃,是个男孩,一家人乐得合不拢嘴。梅嫂请算命先生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魏永夕。魏涛听了名字,琢磨了一会,说:“还是叫魏永汐吧。林子怕火,名里有水才压得住。”
大荷笑了,“你是想让你儿子接你的班,接着巡山吗?”
魏涛也笑了,“放屁,去要饭也比干这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