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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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叔是父亲的至交。
从我记事起,每到逢年过节,只要莫叔回村子,他就会提着一瓶老白干来找父亲,边碰杯边叙旧,有时絮絮叨叨拉家常,就像两个老女人,说说笑笑中叨个没完没了,有时两眼冒花,提起饥荒年月烙下的伤疤和快乐,他俩如何光着屁股跳进河里摸鱼,到河堤边、沙地上挖野菜,然后摸着昏天黑地、月黑风高的夜晚赶回村子,召集两家人的老少爷们聚在一块,狼吞虎咽饱餐一顿,有时说些天花乱坠的事情,总是无情地指责活在幸福年代的孩子们,非常叛逆,不像长在饥荒年代的孩子,不仅单纯,更懂得珍惜,还会体贴父母,说来说去就是当今孩子的教育问题,弄得我满脸通红却无可辩驳……隐隐约约中,我还听到,莫叔能有今天,是父亲挽救了他,让他在那个饥荒年代,有了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单位,接着又有了幸福的生活,顺顺当当地娶妻生子,为人夫为人父,日子总算过下去了。
他为什么会对父亲感恩戴德呢?事情还得从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说起。一天,父亲赴圩买农具,准备春耕,恰好在街面上碰到邻村的村长,因为他俩是老同学,村长向父亲透露了一个好消息,地区船厂招工,区里给每个村一个名额,但有一个条件,必须是高中毕业而且家庭成分清白的农村青年。听到这个消息,父亲丢下农具,匆匆忙忙赶回村子,拉起符合条件的莫叔汗流浃背跑到区里招工报名处报了名……
就是这件举手之劳的小事,莫叔总是记在心里,每次回来,少不了在父亲面前哥儿长哥儿短的称呼起来,如同亲兄弟一般。
前几年,莫叔退休回了村子颐养天年,每天都会抽时间过来跟父亲叙一叙,聊一聊,足以见证,他们的感情一点没变,变的是莫叔对父亲有了更亲热的称呼,左一句“老哥”右一句“老哥”,叫得动容而甜蜜,然后一杯老白干又下肚。
去年临冬,村里要修路,政府拨款一部分,余下的由村民集资。欢天喜地的莫叔自告奋勇,向村民们大声宣布,只要村里的路修好,他无偿种上一路的花草来美化道路。修路,这可是几代人的愿望和期盼啊;要致富先修路,这也是党和政府的号召啊。如今村里的路实在走不下去了,坑坑洼洼不说,只要下点小雨,泥泞的路面就像一锅子烧糊了的面条,村民寸步难行,赴圩赶场只能徒步,自行车、电动车闲置在家,多浪费多不方便。现在好了,要修路了,而且莫叔石破天惊的一声呼喝,村子里顿时沸腾起来,纷纷奔走相告。
整个冬天,村民们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中,修起路来热火朝天、吆五喝六、齐心协力,硬是把通往镇上一段三公里长的黄泥路铺成了一层灰色的水泥路。莫叔也没有食言,自掏腰包到县城买回一批花草幼苗,培育在自家院子里,每天小心伺候,直至道路完全畅通,花草幼苗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他又召来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一块把小姑娘栽在路两边。
种完花草,莫叔兴奋地提着一瓶老白干找父亲喝酒。两个爷们一边碰杯一边畅想村民未来的幸福生活,说得感天动地,恐怕仙女们也会被他们嘻嘻哈哈的笑容引诱下来,过人类的美好日子。
临近傍晚,喝多了的莫叔哼着《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的歌儿,一路飘飘欲仙回到家里,心满意足地躺倒在床上……
他一躺,再也没有起来。
后来才知道的父亲,莫叔患有高血压,再不能喝酒;父亲后悔了很久,时常自言自语,莫弟,你为什么这么傻,明知自己有病,还找我喝酒,是身体重要,还是咱哥俩的感情重要?
说完,父亲已经泪流满面,从此发誓再也不喝酒,只是买回一瓶老白干,放在一尘不染的柜子里。也许,在父亲心里,永远珍藏着他跟莫叔的交情,很深很深,就像桃花潭水一样。
春节时,村路两边,盛开着一朵朵鲜艳夺目的花儿,红红的、白白的,就像天女一样美丽、漂亮,不仅吸引着过往的路人,也吸引不少翻山越岭从远方飞来的鸟儿,一边欣赏一边鸣叫,好像在说,莫叔,你闻到一路花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