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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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一点半局里开会,唐文浦去晚了十分钟。一进会场他就看见坐在主席台上的副局长抬起手腕看看表,然后冲他笑了笑:来晚了,100元。
会场上响起一片笑声,还有掌声。
唐文浦说:大径路发生了交通事故,塞了一会儿车。副局长说:不问原因,快掏钱。
掏啥钱?唐文浦问。
罚款呀,快掏吧。副局长还在笑,笑得有点气人。唐文浦不明白:为啥罚款?
副局长说:开会来晚了罚款,局里定的。
唐文浦这才想起,几个月前局里开大会,说是九点,九点半了人还没到齐。局长说,咱们从今天开始定个制度,再开会来晚罚款100元,用这钱给大伙买水果吃。
从那以后,还真罚过一次。那次大赵来晚了,就挨罚了,大伙边吃水果边逗大赵:大赵,这水果怎么有一股土鳖味呀。大赵哧哧地笑。可是后来,渐渐地大家都把罚款的事忘了,大张和老李来晚了也就没罚。
今天重提罚款,唐文浦心里就有些不平。大张老李怎么就不罚?偏偏到了我头上了就罚了呢?不过,这些理由他不好说出口,大张老李都在会场上坐着呢,说出来就好像攀他们似的。但是,要是单罚自己一个人,就太不公平了,自己也显得太土鳖太窝囊。再联想到副局长平日里一些不公平的做法,气就不打一处来,心想,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于是他就忿忿不平地说:不掏。
副局长一愣神,微笑的脸立即冻结成了一块冰。
会场也立即静了下来,几十张脸探照灯似地对准唐文浦,又齐刷刷地转向副局长。
副局长说:今个的账先记着,开工资的时候扣,下次开会买水果。现在开会。
有一团东西堵在了唐文浦的胸口,也堵住他的喉咙,使他想说什么也不能再说了——开会了,再和副局长理论下去就是扰乱会场了。
他忍气吞声地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就发起火来:什么领导?太欺负人了!别人怕他,我可不怕他!很有一种挺身而出的气势!
唐文浦想,平时大伙对副局长的一些不公平的做法很不满,背后没少议论。自己今天敢公开和副局长争辨,也是为大伙出了口气,一定会得到积极的响应和支持。可是,半天,办公室的几个人谁都没说话。
他有些尴尬地问大伙:你们说说,他是不是欺负人?
对桌的小何拿起暖水瓶说:我去打点水。
邻桌的老闰说;今天的报纸怎么还没来,我去找找。
唐文浦又问斜对桌的大赵:你说这事公平吗?别人晚了咋不罚,咱俩来晚了就罚?这不是欺负人吗!他想,大赵也是受害者,他一定会有同感。可是,大赵却说:算了算了。
这句劝解的话更加挑起了唐文浦的情绪。他白了大赵一眼:算了?算了不是说明咱们土鳖吗!不能算,我去找局长!今天的会是副局长主持召开的,局长有事没参加。见他进来,局长放下手里的材料:还生气呐?
局长显然已经知道了。
唐文浦说:这事不公平。于是他就把今天开会的事痛痛快快地说了一遍。
局长很认真地说:这事我查一查,看看都谁来晚过,都得罚。
唐文浦一听慌了:不用查,我只是说这事。
局长宽容地笑了。小唐呀,不查怎么能知道谁来晚了呢?怎么能知道副局长处理不公平呢?
唐文浦说:那、那……
离开局长办公室后唐文浦就有点后悔,这事怎么整到这份上了呢!不能查呀,局长一查,不就成了我背后整人吗?可他们领导是干什么的呀,别人来晚了看不着就看到我了?这事真别扭,不查不是,查了更不是。
这样想着唐文浦就来到了办公室门口,听到小何在里边讲笑话,引得那几个人直发笑。他推门进来,办公室里立即安静下来。
唐文浦问:讲什么呢?
小何说:没啥!不讲了,快干活吧。
喝水声、翻报纸声、咳嗽声、哈欠声相继在办公室响起,又一声一声地压在唐文浦的心上。
闷了半天,门口突然传来喊声:老闫。随即门被重重地推开,大张出现在门口。
大张一眼看到了唐文浦,声音立时降下八度。大闫,你出来一下。
不一会儿,老闫回来了。唐文浦觉得大张有点怪,平时来他来总是大大咧咧的,今天怎么突然小心谨慎了呢?难道他知道我和局长的谈话了?他试探着问老闰:大张找你有啥事?
大闫低头看着报纸,没啥事。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唐文浦还想说点什么,一看几个同事都低头干着自己的事,张开的嘴又合上了。
唐文浦郁闷了。自己只是为了要求平等,这本是一个人最基本的生存要求,也是为大伙好,没触犯谁呀,怎么都这样了呢?越想越觉得这事别别扭扭的,不知哪里出了毛病。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去想,把头扭向窗外,看外面的风景。
不知不觉中,天暗下来了,他一回头,发现办公室里就剩下他孤伶伶的一个人了,同事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他走出办公室,走廊里很静。他锁上门,朝走廊那头的楼梯口走去。咚、咚、咚,孤独的脚步声在不明不暗的灯光里听起来十分阴森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