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血咒的故事

远近很多匠人有止血术，刀砍斧劈了，舀碗水端在手里，伸食、中两指画道符，然后吸一口喷在伤处，那血就不淌了，只有裂处雪白如酪。

大概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班上有个姓龚的同学，是瓦匠的儿子，他会止血咒。我用十个纸板的代价跟他换得了那咒语，至今仍记得里面的句子：“斩断黄河水不流……急急如律令。”后来我才晓得，我给的价钱是最高的，别人的都远远低于这个数，有人甚至一个纸板就换了。我为此跟他交涉过，他吐口痰在地上说：“狗日的，你舔回来！”说出去的话是吐出去的痰，我要不回我的纸板了，从此结了梁子，一直不说话。后来听说他到郴州担金砂，窑垮了，砸断了一条腿，成了废人，从此不见人，有人说来深圳讨钱了。他家里曾托我找过，卧在街断腿断脚的不少，就是不见他。我总记得他吐那口痰的豪迈状，金戈铁马的。

学来的止血咒也用过的，但不知怎么回事，效果不大，后来才晓得有两个原因：一是没有打卦，传承的时候，要宰只鸡公，用鸡血沾了香烛纸钱烧了，然后拜师父；二是没有忌口，学了法了，狗肉羊肉等物不能吃，而我学法不久，就吃过狗肉的，当然就不灵了。

事实上，我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我一个堂哥，勇猛刚烈，外号老虎。他十六岁学铁匠，十九岁出师，不仅学到了一手好铁活，还学到了止血。一年春节宰年猪，大家叫他露一手。猪放倒在案板上嗷嗷叫，屠夫白晃晃的刀子插进了猪的喉管，猛地抽出来，一股血疾射而出。老虎喷了一口水，那三角眼的伤口就出气不出血。老虎的好法术毁在洞房之夜，说是看到嫂子的下身流血了，也一口水喷了，血是止住了，但法术也没了，落了堂嫂一个月经不调的终身疾。老虎找师父去复法，卦都打烂了，就是打不转，老虎从此矮人一等，死心塌地地护着一对儿女。2002年，他的大儿子考上了清华，他大摆了三天筵席，激动之余，他给别人表演止血法，一刀劈了一只鸡的头，然后喷口水。那鸡举着个无头的颈，干涸无血，挪落跳跃，喉管中作啼鸣声，举座皆惊。

最上乘的止血术叫“隔山止”，施法人不必到现场。我村只有一个老木匠才有这功夫。有一年，一个屠夫操起宰骨刀赶偷肉的狗，狗没赶着，一刀砍在了自己的脚踝上，连筋带肉地断了，如缺了堤，血，汤汤的流。老木匠在山上砍树，声如洪钟：“贼古子日的，还流不流？”这边答：“不流了！”果然就不流了，只有断了的骨头白厉厉如牙齿。老木匠不晓得遭了什么孽，一次上梁，刚搁上，却突然塌了下来，把他的头劈去了一半，脑浆迸了满地。老木匠能止血，却不能止脑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