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饼屯第一煎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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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有个屯子叫煎饼屯,屯里以煎饼为主食,女人个个都是烙饼高手。但老百姓还有一种传说,说因为正处抗战时期,屯里的男人常年在外和小鬼子打仗,所以许多大姑娘小媳妇儿晚上只能一个人睡,因为孤独,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就跟烙煎饼似的。
这天,一个戴着礼帽、骑着自行车的男人进了煎饼屯。进屯就宣布一件大事儿:城里的田老板开了家工厂,要雇一批女人去烙煎饼,管吃住,给工钱。那时年头不好,能吃上口粮食不易,家里没男人,孩子和老人好几张嘴要吃饭呢。所以好几个女人当时就跟这个男人出了屯。
刚到屯外的小石桥前,只见小石桥对面健步如飞过来一个女人,大马金刀往桥前一站,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拦在桥头的是福祥婶。福祥婶可是煎饼屯有名的人物,她烙煎饼的技术,在屯里首屈一指,性格泼辣却心地善良。据说有一年冬天,她发现一个人冻昏在门口,便把那人救醒,然后给他烙煎饼。那人一口气吃了七张大煎饼,然后一抹嘴,说日后定加倍回报,便出门而去。不一会儿,认识那人的乡亲就跑到福祥婶家,说那人就是坏事干绝的周少爷。福祥婶一听是个恶棍,立即出门追上去,端了一碗水让周少爷喝。周少爷一饮而尽,喝完便狂呕不止,直到把满肚子的煎饼全吐了出来。其实,福祥婶在水里下了药,因为她的煎饼不能给狼吃。如今福祥婶家只剩下她一人,老伴儿早没了,唯一的儿子柱子也打鬼子去了。只听福祥婶对这个男人说:“你是谁呀?跑我们这儿拐骗妇女来了?”“没有,我只是招几个烙煎饼的,管吃管住给工钱。”男人摘下礼帽,笑着说道。男人一摘下礼帽,福祥婶就认出了他,竟然是当年那个周少爷,福祥婶一愣:“是你?听说你可没干过啥好事儿。”
福祥婶朝着那几个准备进城的女人大声说了起来:“煎饼屯里男人少,啥事儿都靠女人,你们走了,老人孩子怎么办?”“我们这也是为了老人孩子呀,不是为了挣口吃的嘛!”田顺家的媳妇女人小声儿地说道。“挣吃的?以前大饥荒大伙儿也都挺过来了。再说周少爷就是一个吃人都不吐骨头的狼,你们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对得起在外头的男人吗?”女人们不吱声了,一个个低着脑袋开始琢磨起来。周少爷急了,他一指福祥婶:“你个死老婆子,敢坏我大事儿!”
福祥婶一笑:“我坏你什么大事儿?你要是做好事儿,还愁雇不着人吗?”众妇女听福祥婶这么一说,开始扭头回屯。周少爷恼羞成怒,狼一样向福祥婶扑了过去,福祥婶轻轻一闪,周少爷收脚不住,一下子从石桥上掉进水里,费了好大力气才爬上岸。他推过自行车,指了指福祥婶:“死老婆子,你等着!等着我回来收拾你!”说着,踉踉跄跄地推着自行车走了。
第二天一早,周少爷就领一大队人闯进煎饼屯。这伙人有枪有炮,直接把煎饼屯所有人都集中到村边的场院上。周少爷狞笑道:“乡亲们,我周某人不是请不动你们吗?我们老板亲自来了,这就是我们老板,皇军的田中一郎!”只见田中一郎冷冰冰地看着众人,让人把屯里所有的烙煎饼鏊子全部搬了过来,然后一挥手,牙缝里吐出一个带着寒气的字:“砸!”“慢着!”福祥婶从人群里站了出来,问道,“你凭什么要砸我们的鏊子?”“煎饼屯没人敢去烙煎饼,你们的本事都是骗人的,所以就要砸掉!”田中一郎一指周少爷,由周少爷把他的话翻译给了福祥婶。
“不是我们不敢去,是我们不愿意给你们这些狼做事儿!”田中一郎仰天大笑:“我倒要揭揭你们煎饼屯的老底。”说完,一指身后的那九个人,说他们都是日本人,也会烙煎饼。所以要和煎饼屯比试一下,他们要让煎饼屯输个心服口服。“好!比就比,我和他们比!”福祥婶立即应战。田中一郎摇了摇头:“你一个人代表不了煎饼屯。你们必须全部上,你们输了我就烧了你们屯子!你们还要当众承认,中国的煎饼是拜日本为师的!如果你们赢了,我们就不来打扰你们,我还要做一块‘第一煎饼’的大匾,亲自给你们送来!”
“成!不过我也还有一个条件!如果我们赢了,你们要剁掉姓周的一只手!”福祥婶说道。田中一郎点了点头,然后一声令下,场院变成了赛场,一面面鏊子支了起来。比赛正式开始。煎饼屯的人一边往鏊子下填柴草,一边用勺盛糊旋淋至热鏊子上,然后用竹扒迅速拨摊至整个鏊面,既薄又平,然后用铲刀顺煎饼周边一旋,手提煎饼轻轻一揭,一张平展展黄亮亮香喷喷的煎饼便如荷叶般平铺到了一旁的托帘上,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福祥婶烙得的确快,可田中一郎选出来的那个人也丝毫不慢,两个人在激烈地较量着。煎饼屯的人暗暗为福祥婶鼓劲。
也不知烙了多久,日本人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最后只有喘气的份了。福祥婶心头一喜。这时,又一个日本人冲过来,第一个日本人立即让开,第二个上来的日本人接着他的鏊子继续烙起煎饼来。一见日本人换了人,福祥婶和众人心头一愣,正要说什么,见人家速度极快,已经把自己甩下,便把话咽回肚子,加快速度。不知又烙了多久,第二个日本人又被甩到了后面,这时,第三个日本人接换上阵。日本人整整换了八个人,可都让福祥婶她们给比了下去。这时,最后一个上来的日本人坐到了煎饼鏊前,对着福祥婶说:“前几个都是初学者,现在我来了,你们马上就要向大日本拜师了!”
那人烙起煎饼来和前几个人大不一样,把所有技巧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真正是“勺心向人半满来,翻腕旋洒淋鏊台,竹扒如月铲跟上,顺势续进半把柴。”福祥婶她们很吃惊,这个日本人完全得到了煎饼屯的诀窍。可日本人是怎么得到诀窍的?大家面面相觑。福祥婶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吼一声:“男人出去了为啥?就为了这个家!我们也不能认怂!继续!”一声吼如同晴天霹雳,女人们互相看了一眼,振作精神,拼尽全身的精气神,烙起了煎饼。那个日本人也不示弱,双方你追我赶。就这样,直到第三天下午,那个日本人倒在了地上,两只手像鸡爪子一样抽搐在一块儿,而另一旁的福祥婶她们还在继续。旁边一直负责清点煎饼的人走过来,当众宣布:“经过认真评判,煎饼屯的煎饼,烙得快、质量好,最终获胜!”
一听说煎饼屯获胜,福祥婶一张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众人急忙过来搀扶,福祥婶摆摆手,慢慢站了起来。“煎饼屯果然不得了!佩服!”田中一郎竖起大拇指,“可是我有一件事儿不明白,我们搞车轮战,最后一名选手也已经搞到了你们烙煎饼的诀窍,可为什么还比不过你们?”福祥婶说:“那是因为最重要的一点你们没学去。”“什么?难道你最后喊的那几句话里有最关键的诀窍吗?”“对。你们能抢能烧能偷,可你们却学不会中国人骨子里的硬朗。没有这种硬朗,你们就是偷去再多的诀窍也一样失败!”
田中一郎呆呆地站在那儿,半晌无语。福祥婶大喝一声:“说,你们从谁那偷去煎饼屯诀窍的?”田中一郎面无表情地说:“周翻译接触了田顺家的媳妇,用她男人还活着的消息换来了这个诀窍。”福祥婶和众人脸色发紫,扭头去找田顺家的媳妇。可是,田顺家的媳妇早已不知了去向。福祥婶一咬牙:“我们赢了。你答应的条件呢?兑现吧!”周少爷“嗵”地一下跪倒在地,对着田中一郎声泪俱下:“皇军!不能呀!我忠心耿耿呀!”田中一郎不耐烦地一摆手,几个人过来,老鹰抓小鸡一般把周少爷按倒,推到了福祥婶面前,福祥婶一把扯住自己面前那只热鏊子的支脚,狠狠地把热鏊子砸到了周少爷的右手上。
日本兵离去后,福祥婶和众人急忙去找田顺家的媳妇。可刚到田顺家,屋里便传出了哭声。众人进屋去一看,田顺家的媳妇已经吊死在了梁上。福祥婶亲手把田顺家的媳妇从梁上放下来。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哭哭啼啼走过来说:“乡妈奶奶,娘说她对不起大伙儿,没脸见我爹。等我爹回来了,求大伙儿别把她的事儿告诉我爹!”福祥婶痛苦地摇着头,紧紧地把田顺家的媳妇尸体抱在怀里,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傻孩子,你咋这么傻呀!”第二天,田中一郎亲自带人来到煎饼屯,把一面“第一煎饼”的大匾送给了煎饼屯,然后带人离开,打那后,真的再也没来骚扰过。
半年后的一天,一群中国军人来到煎饼屯,敲开了福祥婶的家门。福祥婶愣愣地看着这些人:“老总,你们找错门了吧?”“娘,我是柱子!我回来了!”领头的那个独眼军官一下子跪在了福祥婶的面前。福祥婶这才认出自己的儿子,一把把儿子搂住,泪如雨下地说:“我的孩儿呀!你还有命回来看娘呀?咋跑回来了,快走吧,千万别让鬼子发现了!”柱子给福祥婶擦干了眼泪:“娘,日本鬼子投降了,他们已经让咱们赶出去了!”“真的?”福祥婶兴奋得脸色涨红,“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你这眼睛?”“让鬼子打的!”柱子说着低下了头。“保住命就好,回来了就好。柱子,算你,咱村一共三百二十六个小伙子,都去打鬼子了,那他们人呢?”
柱子一颤,老半天才说道:“他们都牺牲了!”闻讯赶来的众女人全都惊呆了,疯了一样拥上来。柱子的眼泪又淌了下来:“那还是半年前,咱们煎饼屯人所在那个团进攻鬼子。鬼子的供给线已经被切断了,用不了多久就会粮断自乱。可谁知鬼子不但没乱,反而精神旺盛。咱们煎饼屯就我捡了一条命,却把一只眼睛搭上了。我一直不明白,已经断粮的鬼子为什么还那么猛。直到前一段时间鬼子投降,我们抓到了一个汉奸,他才告诉了我们实话。”柱子说完后,把一个五花大绑的汉奸推到了众人面前。
那人竟然就是周少爷。周少爷说:“我什么都说,别杀我啊!鬼子其实没断粮,是你们亲手给他们烙的煎饼,他们吃了你们烙的煎饼,又打死了你们的亲人。”福祥婶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们还记得半年前的‘第一煎饼’之争吗?其实那是田中一郎的计。他奉命给军队准备食物。他知道煎饼屯的煎饼好,适合长期保存,就让我撒谎来雇人,见没雇着人,就设了那个‘第一煎饼’之争。”“什么?”福祥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成了汉奸?我们用自己烙的煎饼把自己的亲人送上了绝路?”
“娘,这不怪你们,你们也没想到日本人会这么阴险!”随后,柱子和村里人在村头为牺牲的人建起一座大坟。周少爷被拖过来,一刀砍死在墓前。就在这时,福祥婶走上前去,向着大坟磕了几个头,然后趁大伙不注意,一头撞死在石碑上。福祥婶死后,众人为她举行了葬礼,有人提议把那块牌匾砸碎,柱子摇摇头:“不能砸,一定要留着那块匾,那是咱骨气的象征啊!”大匾最后还是留下了,永远挂在了煎饼屯。
而在福祥婶的坟前,人们同样立了一块碑,碑上也刻了四个大字:第一煎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