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算”的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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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找瘦猴子去!”在洪家坝,谁要是遇到了解不开的事,旁人就会这样提醒。
瘦猴子其实是个“烟鬼”,两颊凹陷,直板板的身子套在长衫里,仿佛一个指头一戳就会倒下似的。但瘦猴子能掐会算,一对鼠般小眼睛盯着你看时,能看透你的五脏六腑。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只在街口摆个卦摊,靠嘴皮子吃饭。令大家奇怪的是,瘦猴子从不敬什么神鬼,平日里有人算命问运,就端上一碗清井水,烧一炷清香,便开始掐算。“心诚则灵!”瘦猴子对那些烦琐的礼佛礼节从来都嗤之以鼻。
就洪家坝屁大个小村庄,能有几多大事?平日里,无非就是丢鸡寻牛、婆媳不和之类的鸡毛蒜皮。因为念过几年私塾,瘦猴子一开口就文白相间,把不识斗大字的村里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信服之心便油然而生了。
久而久之,瘦猴子倒也在附近几个村庄有些小名气,因他姓侯,能像猴子一样机灵洞察一切而且长得又瘦又小,人都称他为“瘦猴子”。
有个真实的例子,是村里人直到现在还津津乐道的。
那年大年二十九,四婶赶完圩买好年货后,坐到了瘦猴子的卦摊前,她想为已结婚三年而未“见喜”的儿媳算上一卦。
听完四婶报的生辰八字,瘦猴子眯缝着眼睛,右手捋着小胡子,左手倒换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地算着。
四婶大气不敢喘一下。
突地,瘦猴子眼中精光一闪,非常肯定地说:“此女已‘有怀’!刚有的!”
四婶“啊”的一声张着嘴,半是怀疑半是不信。
瘦猴子继续讲来:“此女所怀乃是‘白花’!”(客家人以“白花”喻男孩,“红花”喻女孩)
四婶“霍”地站起身,扔下五块卦钱:“瘦猴子,如果你今天算的是真,我再为你送来双倍卦钱;如果是假,我叫我儿子拆了你的破卦摊!”
瘦猴子仍然不愠不火地说:“如果我算得对,你不要感谢我,你这个孙子命太娇贵,你该对你的婆婆孝顺点,有她护着,你孙子才能快快长大。当然,算错了,随你处置!”
四婶面红过耳,点了点头,“哼”了一声,拨开围观的人群大踏步走了。
旁边的人“哄”的一下炸开了锅,有人嘻笑着质问瘦猴子:“你是不是和四婶媳妇上了床啦?人家婆婆都还不知道的事你都知道?”
瘦猴子只是微笑,一言不发。
四婶回到家,盯了媳妇半天,没发现她有半点异常。
过“小年”吃晚饭时,四婶开玩笑样地把白天的事跟全家人学了一遍。
别人还没开口,她媳妇就皱着眉头说开了:“妈,你怎么信这一套?我的身体自己知道,根本没有的事!”
儿媳是教书先生,四婶知道她从不信这个,也不好多问,就嘿嘿两声过去了。她心里暗暗说:“过完年,看我怎么羞死瘦猴子!”
谁知,只在年后的第一圩,媳妇突然含羞对四婶说:“妈,我有了……刚知道的!”
“啊呀!”四婶拍着手跳起来,“怎么这么准啊!真是神仙下凡啊!”
四婶在满村子嚷嚷完后,也没忘记恭恭敬敬地从破屋里请回被她赶出去的婆婆,好吃好喝地供养起来。
当四婶媳妇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生下个七斤重的大胖小子后,几个村子的人都沸腾啦!
在大力称赞之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件事:瘦猴子都快七十啦,黄土都埋到脖子上了,他那手绝活可别失传啦!算命这活计,不要风吹雨淋、咬牙流汗的,除了当教书先生,就数它最清闲了。那么我家的小子可要……
一时间,提着河田鸡、客家米酒上门投师的可称得上是络绎不绝。谁知,瘦猴子一概不收礼品,也不提收弟子之事,只摇头晃脑地说:“此行不可入!”
“真要等到阎王爷来叫才肯放手啊!”村里人大是不满。
从那以后,找瘦猴子算命的人日见稀少。
可瘦猴子还是不松口。
只在一个夏夜,瘦猴子亲自敲开四婶家的门,把一个厚厚的包交给她媳妇,叮嘱她第二天当着全村人的面拆开。
第二天早上,大家都到齐了,却迟迟不见瘦猴子。
去请瘦猴子的后生气喘吁吁地回来说:“瘦猴子早没气了,人都硬啦!”
大家大吃一惊:瘦猴子居然知道自己要“老”了,先留下遗嘱?
在几百双眼睛的关注下,四婶媳妇慢慢地拆开了包。
先是一封信,她轻声念道:“算命者,唯察言观色、连蒙带骗耳。吾亦读过圣贤书,竟用其来哄骗乡人,羞煞先人也!吾被算命误一世矣,又岂能让后人再步吾之后尘?包中乃吾一生积蓄,愿用来筹建一新式小学,使乡人子弟皆读书、走正道!”
四婶媳妇念着,突然哽咽起来。
她边翻译给大家听,边颤抖着手数着那一包零散的钱。
最后,她颤声宣布:“钱,共有六千四百二十元七角整!”
那是在一个“万元户”十分稀缺的年代啊!
全场一片寂静,又渐渐响起一片低沉的哭声!
瘦猴子周年祭日里,在他的老屋地基上,有琅琅的读书声响起,一座崭新的小学早已拔地而起,名叫“忠正小学”——瘦猴子的学名叫侯忠正。
直到现在,村里人都还告诫自己的子侄,要像宗祠里的“神祖牌”上的侯忠正一样,多读书,走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