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死犟眼子”当库管

民国年间，省城南昌有一个大商人，名叫沈南平，他的儿子沈翰从西洋留学回来后，和省城的一个交际花闹起了绯闻。
　　
　　沈南平知道那个交际花是省城青帮堂主侯三爷的情人。侯三爷杀人不眨眼，沈南平为了保护沈瀚，便让他赶紧和那个交际花分手。谁知，沈瀚偏偏是个“死犟眼子”，非交际花不娶。
　　
　　沈南平一气之下，便将沈翰“发配”到了磁口县的北郊粮仓当库管。这里是神彪军存放军粮的所在地。神彪军的张师长和沈南平有些交情，便帮了他这个忙。
　　
　　沈南平和沈翰打赌说：“你去磁口县干两年，如果那时你还坚持要娶那个交际花，我就同意你把她娶到家里来！”
　　
　　沈翰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不久后，沈翰就前往北郊粮仓走马上任了。他手下一共有18名库吏，其中有个绰号叫“孙老拐”的瘸腿老库吏，是这些人的头儿。
　　
　　沈瀚在孙老拐的带领下，在粮仓里转了一圈，接着，他惊奇地问：“孙库头，咱们这里，北郊粮仓一共有20个粮囤，我刚才数了一下，一共有21个，怎么多出一个粮囤？”
　　
　　孙老拐“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口大黄牙：“沈库管，这多出来的粮囤中装的是历年扫库剩下的库底陈粮！”他说完便从背后拔出粮探子，刺进了最后一个大粮囤，沿着中空的探子，流淌出的果真是褐色的陈粮。
　　
　　沈瀚告诉孙老拐，这陈粮不能食用，上面有许多黄曲霉菌，一旦沾染到新粮上，新粮也会很快发霉变质，所以这囤的陈粮需要尽快处理掉。孙老拐连连保证，一定会尽快处理掉这囤多余的陈粮。
　　
　　沈翰想了想，问：“孙库头，咱们这儿为什么不养猫？”
　　
　　孙老拐用手一指桌上的账本，道：“咱们粮仓是个清水衙门，哪有钱养猫！”
　　
　　沈瀚一番账本，果然如此，这才明白，他爹知道这里生活清苦，指望着他受不了辛苦，被逼返回省城，然后和交际花分手。
　　
　　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坚持下来，绝对不能遂了他爹的愿。
　　
　　沈瀚带来的两百块大洋很快就被花光了。转眼端午节到了，沈瀚正琢磨着没钱怎么过节的时候，孙老拐拎着一提稻香村的粽子走了进来。
　　
　　这一提粽子可不便宜，沈瀚警惕地问道：“孙库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老拐是个人精，他笑嘻嘻地说：“沈库管，端午临近，这是众位库吏兄弟孝敬您的一点小意思，不过您放心，这买粽子的钱绝对干净！”
　　
　　作为一个库吏，要是敢盗卖粮囤中的军粮，一旦被抓，那是要被枪毙的。沈瀚看着孙老拐转身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想了一下，因为不放心，便悄悄地跟了过去。
　　
　　他跟着孙老拐走到了一个粮囤，只见孙老拐正手持竹竿，领着几个库吏，趴在地上，将竹竿伸到粮囤底下，挑弄着什么东西。
　　
　　莫非孙老拐在偷粮？沈瀚几步走了过去，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孙老拐不慌不忙地将竹竿一点点收了回来，只见竹竿的前端挑出了一个软软的蛇蜕。
　　
　　孙老拐笑嘻嘻地道：“我们正在取‘常老爷子’的龙衣！”
　　
　　常老爷子就是看仓蛇，看仓蛇从不吃粮，蛇蜕还能卖钱，它们以鼠类为食，可以起到看家护院的作用，难怪这里一直不用养猫。
　　
　　龙衣是一味药材，中药铺愿出高价收购，原来孙老拐为沈瀚买稻香村粽子的钱，就出自这里。
　　
　　龙衣不属于粮仓的财产，怎么取，怎么卖，沈瀚管不着，孙老拐也很会来事，他卖完龙衣后，又为沈瀚买了两袋面粉。靠着这些面粉，沈翰生活虽苦，但好歹坚持了下来。
　　
　　半年后，赤水县的龙旗军杀到了磁口县，要抢神彪军的地盘。
　　
　　神彪军的张师长一边征兵，一边派副官到北郊粮仓急调军粮。孙老拐见状，大声叫道：“你们要取粮可以，请容我先烧香拜祭，让常老爷子离开，不然会发生危险的！”
　　
　　那名骄横的副官根本不买孙老拐的账，他带头刚将粮囤扒了一个窟窿，突然，一条手臂粗的大蛇从粮囤的窟窿中探出头来，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看仓蛇虽然无毒，可是手臂粗的蛇谁不害怕？那名副官吓得脸色煞白，对孙老拐吼道：“赶快上香，耽误运军粮，小心吃枪子！”
　　
　　孙老拐急忙领着库吏找来九枚鸡蛋和九个馒头摆在供桌上，接着又找出了三根绿香，点燃后，一股刺鼻的硫磺味便弥漫开来。
　　
　　不大一会儿，几百条看仓蛇便被熏走了，那名副官一见“常老爷子”离开，他一摆手，士兵们便开始运粮，3天后，那20囤军粮，就被运得干干净净了。
　　
　　谁知，半个月之后，神彪军战败了，磁口县成了龙旗军的地盘。
　　
　　沈瀚遣散了七八名怕死的库吏后，决定继续坚守在这里。
　　
　　孙老拐也没离开，可是看着六七百名龙旗军，杀进了磁口县，他急忙去找沈瀚，问：“沈库管，要是龙旗军上门要粮，我们该怎么办？”
　　
　　沈瀚用手一指空粮仓：“现在一粒粮都没有了，龙旗军也不会不讲理吧？”
　　
　　龙旗军的苟连长冲进粮仓后，见粮囤里没有粮食，气急败坏地挥舞着匣子枪，叫道：“没有军粮，就把粮仓和这些库吏一起给我烧掉！”
　　
　　沈瀚叫道：“你们这帮禽兽，老子跟你们拼了！”
　　
　　苟连长一举匣子枪，正要干掉沈瀚，孙老拐急忙冲了过来，挡在了沈瀚的前面，道：“苟连长，休要发火，我送你两囤军粮如何？不过，请您放过沈库管。”
　　
　　苟连长答应了孙老拐的要求，接着孙老拐便让手下的库吏打开了那囤百年陈粮。
　　
　　百年陈粮虽然不能当粮食吃，但却是一味药材，用老陈米加到新米中，给病人煨老米稀饭吃，不仅易于消化，而且还有治疗老胃病的神奇功效。
　　
　　这仓陈米积攒了几十年，有的米早就成浅褐色了，每年到过年时候，孙老拐都会卖上千八百斤陈米，用以供粮仓的弟兄们开销。
　　
　　孙老拐让手下的库吏去用老陈米换新米。一斤陈米能换三斤新米的生意，磁口县的几十家药店和得了胃病的百姓，都愿意用新米和这些库吏进行交换。
　　
　　很快，一仓陈米变成了半仓，一囤的军粮换了回来，北郊粮仓暂时逃过了一场劫难。可是孙老拐因为劳累过度得了中风，倒在床上人事不醒了。
　　
　　不久后，神彪军又杀了回来，将龙旗军打跑了。孙老拐资敌有罪，理应枪毙，好在沈瀚立刻写信回家，找母亲借了一千大洋，送给了张师长，张师长这才答应不再追究孙老拐的资敌之罪了。
　　
　　沈瀚继续担任库管，新粮很快就开始入仓，粮仓又开始了运作，可是如何将守仓蛇请回来，继续护仓捕鼠，成了一个难题。
　　
　　沈瀚去问中风的孙老拐，如何将守仓的常老爷子请回来，可是孙老拐咿咿呀呀地讲了半天，沈瀚一句也没听懂。
　　
　　沈瀚回去后想了三天，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很快，他自掏腰包买来几百斤白米撒到粮仓的地上，这些白米果然招来了大量的老鼠，老鼠的出现将那些看仓蛇又吸引了回来……
　　
　　两年后，沈瀚回到了省城，他和父亲的赌局，最终以他获胜结束。
　　
　　正当沈南平无奈地准备同意儿子娶那个交际花进门时，沈瀚却摇了摇头道：“父亲，虽然我赢了这次赌局，但我却不会再娶那个交际花进门了！”
　　
　　沈瀚在粮仓坚守了两年，他成熟多了，他终于明白自己当初铁了心地相信和交际花的爱情，实在是太幼稚了。
　　
　　沈瀚去磁口县之前，曾经给交际花租了房子，并留下了可以让她舒舒服服地生活两年的一大笔钱，沈瀚还不放心，他找到在省城警局当警察的同学，让他多多照顾和他山盟海誓的交际花……
　　
　　可是那名当警察的同学写信告诉他，那个交际花根本就没有等沈瀚，她又换了七八个男人，而且有几个和交际花谈婚论嫁的男人，都被青帮的侯三爷派人悄无声息地杀掉了。
　　
　　沈南平听完沈瀚的话，不由得连连点头，兴奋地说：“成熟了，你果真成熟了！”
　　
　　沈瀚在省城从一个最低级的公务员做起，十年后，他做到了粮食局长的位置，他一边和那帮贪官们虚与委蛇，一边兴修水利，引进良种，并在江西一省，做了很多有利于民的好事！
　　
　　沈瀚招鼠引蛇，懂得了为做好事，也可以先干坏事，也就是以退为进的道理。这道理可以让他受用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