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有个新娘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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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严希时,我17岁。
那年,我经历了太多的不幸。先是母亲因癌症去世,接着,父亲在突发的山洪中丧生。短短两个月,我失去了这个世上最亲的两个人,成了形单影只的孤儿。那段日子,生活黯淡无光,没有依靠,没有希望。我结束了高二的学业,打算出外自谋生路。
辍学的第三天,班主任找到我家里,告诉我,有人为我捐了款,我可以继续读书了。喜悦与感激,无以言表。我要见见为我捐款的人,班主任说,是县团委给我联系的。我找到县团委,团委的人说,他们一般不让捐款人和受捐人见面,因为这是社会行为,不掺杂个人感情。我说,不让我见面,我就不接受捐赠。
我固执,是因为我感恩。我不能不知道,我的恩人是谁。
在我的坚持下,县团委终于安排我和严希见面了。那是一个落日将尽的傍晚,严希在县团委同志的陪同下,到我的学校来了。在校园的梧桐树下,在落日的余辉里,严希有些腼腆地站在我的面前,出人意料的是,他竟是如此年轻,如此帅气,个子高挑,面皮白净,很像古典小说里玉树临风的书生。那时,他23岁,刚刚大学毕业。
我本来想好,见了面我给人家鞠躬,但及至见到他是小伙子时,我将这一茬忘了。我只看着他温暖的眼睛说,今后,我挣了钱,会还给你的。
他显得有点局促,一度想过来握我的手,但终于没握,说,好好读书,上大学,读研究生,你读到哪,我供到哪,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他说得诚挚,不矫情,不做作,我听得出他内心的实在。
那一次的见面很匆忙,短短的几句话后,就分别。但严希的名字却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夜深人静,我常常会想起他的容颜,他白净的脸,有点腼腆的表情,透着温暖的目光。只要再见校园的梧桐树,再见天边落日的余辉,我的心里,就会有阵阵感动,那是与严希有关的记忆。
第二年,我考上了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后的第五天,严希来了,仍是和县团委的同志一起来的。他带来了一万一千块钱,那是我读大学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他将钱交到我手里时只说了一句话,钱不够时给我打电话。他将他的手机号码告诉了我。
那天,他在我家里呆了一个上午,我俩没说太多的话,我只知道,他在武汉的一家公司上班,这一万一千块钱,是他一年的全部积蓄。没说太多话的原因,是我将精力都放在做饭上。我留他和县团委的同志一起吃午饭,用母亲生前教我的手艺,无比虔诚地做了这顿饭。
那天下午,起风下雨,他们离去时,我送他们到村头的公路上乘车,家里唯一的一把雨伞遮不住三个人,严希让我和县团委的同志共伞,他自己将衬衫脱下来,罩在头上。中巴缓缓离去时,他将头从车窗里伸出来,叮嘱我,快点回去,别被雨淋湿了。我不住地点头,直到中巴驶得不见踪影,我仍没走,巴巴地望着公路的尽头,双眼朦胧。
自此,远去的中巴,如织的雨帘,成了我最温暖的记忆。
到西安上大学后,我很快在电脑城找到了一份零工,每个周末到电脑城打工两天,一月的薪水,维持我的生活,绰绰有余。
我会偶尔打电话给严希,汇报我在学校的情况。他也时常打电话到我的宿舍,问我的学业,问我的生活,问得最多的,是钱够不够用。
大二开学,他让我在银行开个账号,好汇钱给我。我拒绝了,我说,我边打工边读书,完全可以养活自己。直到确定我真的不存在经济问题时,他放心了。但一个月后,我还是打电话给他,我说,你来吧,到我学校来,我有事找你。
他很快就来了,带来了一万块钱。那天我没去上课,在宿舍里接待他。当他将钱递给我时,我推了回去,却掏出三千块钱递给他。他一脸诧异,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我说过,我会将钱还给你的,这是我一年多来打工攒下的钱,先还你一部分,以后你不用捐钱给我了,我靠打工,养得活自己。
他愣怔怔地看着我,问,这就是你叫我来的目的?我点头。其实他不明白,我叫他来,是因为,我想见到他,我想他。
但这话我没勇气说出口,他是为我捐赠的恩人,我说这样的话,会让他误以为我对他有着依赖,这不是我刚强的心性所需要的。
他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他伸手在我头顶摩挲了一阵,说,你这个傻孩子,好吧,你不需要我的捐赠,以后,我就不捐钱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这是我俩的第一次身体接触,虽说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亲密,但也让我激动了一阵。我差一点就告诉他,我爱上了他。这是我真真实实的感觉。但是,我抑制了自己的冲动,我不能让他误会我的感情是对他有所求,只有等我将他的钱还清了,我俩是平等的,我才能坦言我的感情。
他在我的宿舍呆一会儿就走了。临走时,他也没接受那三千块钱,而且不顾我的反对,仍是将那一万块钱留给了我。我要去车站送他,他也没答应。
他走后的第三天,我打电话给他,他的手机竟是空号。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那段日子,我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弃儿,心是前所未有的失落和空洞。虽然我不再需要他的捐赠,但我需要的,是与他联系,他在我的生命里,已经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是亲人,还有比亲人更多的东西,诸如,我少女的情怀和爱恋。
我曾打电话到家乡的县团委,了解严希的情况,想与他取得联系,但县团委的同志说,当初,严希对我的捐助,是他主动认捐的,他在县团委,也只留有现在是“空号”的手机号码,没留下其他资料。
严希就这样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留给我的,只有梧桐、落日、细雨的记忆,还有他腼腆的笑脸,帅气的英姿……这些总在我的梦里交织、萦绕、缠绵、飘忽。我这才明白,对他的爱,不是一般的爱恋,而是已经入骨。
有严希的捐款,再加上自己的打工收入,我顺利地完成了大学的学业。毕业后,我哪都不去,径直来到武汉寻找工作。只是因为,武汉是严希所在的城市,有了严希,武汉就有了温暖。
我在一家公司找到了工作,然后拼命打听严希的下落。但这座城市太大了,一年来,我没得到有关他的丁点消息。
但这个世界又实在太小了,小到我对找到严希不再抱有希望的时候,他却自己出现在我们公司门口。
那是一天下班的时候,落日的余辉淹没了整个江城,我从公司的大门出来,却意外地看到了严希。他仍是那样帅气,只是比过去多了一点儒雅的气质。他斜靠在一辆小车上,正在用手机打电话。几乎是在我看到他的同时,他也看到了我,他怔怔在望着我,然后关掉了手机。我想扑过去,扑到他的怀里,这是我一直以来设想的,如果见到他,我会做的举动。但是,眼泪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的脚在台阶上崴了一下,我摔倒了。
严希跑过来扶起我,疑惑地问,你是小可?这么多年来,我的外表已经有了一些变化,特别是在穿着打扮上。我拼命点头,眼泪巴巴地说,我一直在找你,一直,一直……他来不及说话,就有一个女孩走了过来,是我们公司的一个同事,叫季静。她一直走到我俩中间,问,严希,你认识小可?严希说,是的,她就是我过去资助的那个女孩。说着话,严希笑起来,这个世界实在太小了,想不到你俩在一个公司上班。
季静是严希的女朋友,交往已经一年了,他俩约定下个月结婚,今天严希就是来接她去试婚纱。三个人站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说些什么我一点也不记得,只记得严希和季静上车时,严希回头看了我一眼,这一眼,很复杂。我就在这一眼中沉沦、坠落,心底,是万丈深渊。
那段日子我痛苦到极点,捱了半个月,我还是决定去找严希。地址是从季静那里打听来的。我去找严希时,季静也在那里,我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却无法说,只好说,我是来还钱的。严希说,钱不用还,那是捐赠,不是借款。他说,他之所以为我捐赠,是因为,他读书的时候是个特困生,享受了不少社会捐赠,他这样做,只是回报社会。
但我坚持要还款,我需要的,是与他的平等。
那么,你找个贫困生吧,像我捐赠你一样把钱捐给他(她),这就是还款了。他最后说。
谈话就这样结束,该说的一句也没说。他要送我回家,我拒绝了,因为我看到季静提防的眼神。临出门的时候,他说,再过半个月,我就要结婚了,到时,一定来喝杯喜酒啊。我说,我一定来。
我真的去了,在他的婚宴上,我喝得酩酊大醉,醉到无法走路,舌头打结。宴席结束,同事们要送我回去,我谁也不让,竟指名要严希送我。严希将我抱到他的车上,这是他第一次抱我,很温柔很小心。我紧紧地勾着他的脖子,听得到他的心跳,闻得到他的呼吸。那一刻,我真的怀疑,我就是今晚的新娘。
当他将我放在后座上,自己跑到前面去开车时,我才知道我的梦碎了。我再也抑制不住,哭着说,严希,我爱你,我爱你,爱你……我一连说了一百声,还有千颗泪。
严希突然停了车,转过头来,一脸泪痕。他哽咽着问我,小可,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说,我打算将钱还清了再告诉你。而且,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爱我。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哆嗦,说,本来,我只打算捐赠你高三的学费,那是为了回报社会。直到见到你,你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就深深打动了我,我才决定资助你上大学,那时的心态,已与回报社会无关,我,喜欢你。但我不敢告诉你,因为我是捐赠人,我怕你怀疑我捐赠的动机是索要你的爱情。那次你坚持要还我钱时,我绝望极了,我以为,你从我的眼睛里看出了什么,所以急迫地要还钱,怕欠我什么。我这才以为,我的感情是无望的,我不敢与你再交往下去,怕自己不能自拔。就毅然换了手机号……
我愣住了,继而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吻他,直至天昏地暗,世界不再。然后,我踉跄下车,打的回家。那边,有个新娘子在等着他,我没有权利羁留他在我的身边。
这一宿,我无眠。我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我爱他,也许,就在第五次见面时,我答应让他送我,情况都会有所改观。
但现在,一切都迟了。
爱他,就不要扰乱他的生活。这是我痛苦的抉择。第二天,我离开了武汉。当回头最后望一眼这座城市的时候,心里,仍有着深深的伤怀。我知道,我撇得下这座城市,却撇不下这座城市里的一个人,那个我只见过六次面的男人,将是我永远的痛楚,一生的思念。(文/方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