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开年年,生活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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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梦又破灭了,然后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家。后来,绿色的火车停运了后,他是直接坐汽车回家,汽车沿铁路路过昔日的车站时,心中微起波澜后静如水,他知道时光不会重现。
现在,他又回家了,家里的老宅要处理,弟弟妹妹们天各一方,相聚不易。事情办完了后,他去曾日的火车站看看。 (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记忆中的火车道是一条的,现实已是四车道,是瓦日铁路和汤鹤铁路的交会点,新的车站已建好,他还能看到新车站的影子,但是新车站建成好多年了,还没能通票车,现在只有煤车经过。听人说,会有票车的,直接通大地方,但是何时开通还不知道。
记着那时,火车站的停车处两边是倒虹水渠头,两座方方正正的水渠头似双门,火车进了门后就停下来,于是站在水渠头下面的人,等车上的人下来后上车,上了车后补票。上下车很费劲,因为没有站台。再后来,火车站移到西边,不在倒虹处停了。现在,新车站又往西挪了点,建在原来的洋房那儿。虽然车站都是在石林黑塔村的地面上,但站名用的还是黑塔村东面时丰村的村名。现在铁路两边是样式不一的房子,还有一点地,有绿油油的麦苗在点缀,天旱的很厉害,麦子的墒性不好。在他的记忆里,铁路两边的麦子地冬天是绿油油的,那是因为能及时浇上防冻水,天气好象也没有现在这么旱。
在他的记忆中,与铁路停车点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土路,与铁路十字交叉,土路边有一块地,种的是油菜。那条土路通往一所中学,当年他只能望着学校感叹。学校是改变人命运的地方,但当年只能改变少数人,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正经的高中生也考不出去了几个,大多数人觉着不是念书的料子就回村干农活了。那时,大多数农村人还吃不饱饭,他和许多人一样,学习农业技术,科学种田,让地多打粮。铁路旁的一块油菜地,是科学种田的产物,能让人们多少分点油料。
那个中学早就不在了,成为一个饲养场,场主也是个没多少文化的人,但是敢为人先,是最早一批大规模搞养殖的,一直干到现在。很多时候,人们需要的是胆子大,能抓住机会,这样的人,也是脑子好的人……
他记忆起自己的青葱岁月,初中没毕业的他有一身好力气,农活计样样拿的起,脑子也活,在农村少油没盐的时候,队里想解决一下油料问题,于是他和老农们种起了冬油菜。种油菜是细活儿,油菜的种子非常的小,对地的要求也高,收获时更是争分夺秒……
他曾去铁路旁的油菜地和人家交流经验,知道油菜花开的时候,有人从城里来到这里拍照,绿色的火车皮,黄色的油菜花,以及鲜艳的衣服,把人美好的瞬间留下。
和好多村一样,他所在的村也成立了科学种地小组,人们私下认为要多打粮,光凭科学种地不中,还要少征粮、包地种。当时明里不能包地,就暗地里搞,队里已经私下把犁地、锄草、施肥等的活儿分包了。
到八十年代初,地分了后,人们的积极性上来,边边角角的地也种上了,有人为你占了我一垄地、他高杆庄稼挡了我的阳光,闹的不可开交。
现在,种地不交税了,还有补贴,但人们种地的积极性不高了,种地都是老人妇女和小孩子,种的马马虎虎。很多人和他一样,到外地安了家。
那年月,他知道火车通往城里,城里上班的人们每月都能拿到钱,农村只有在年底才能分红,才能拿到钱。可是农村有好多人家,一年到头,不但没有分到钱,还要欠队里的钱。和许多人一样,他当然想进城,但他知道没有这个可能,招工、当兵、推荐上学,不是他这小户人家能想的。到能考学时,他的文化早就还给老师了。
他认识了她,她原来是城里人,全家下放到农村,虽然遭难了,但比起一般人家,多少好一点,供的起她读书。
双方家里都不同意他们交往。
她家认为他是农民,又没有文化。
他家可以不介意她身份不好,但认为她家最终还会回到城里,不合适,而且身子弱,学习把身子学空了,还要考,又要看啥子风景,农村饭都吃不饱,养不起。
当他说起城里的人们在油菜花开的日子照相的事,她希望能去火车站看油菜花。
他说,咱村里也是油菜花开,不用跑那么远。
她说,那不一样,那里有火车。
他想了好多,也听到了风声,她家有可能返城,最终还是没能让好友带上照相机过来,只是借了一身海军衫陪她去火车站看油菜花开……
她借了绿色的军装,带着红头巾。
他在田地上选了好多角度,模似给她照相……
她说,你要是也能到城里就好了。
他说,俺争取。
她说,你到了城里找俺。
他说,中。
经过努力,他争取到去煤矿工作的机会,希望在矿上干几年后能转正,这样他才能有户口,去城里找她。
后来,他听人家讲,她返城后,考出去了,而他不过是没户口的一个煤黑子,虽然挣着多点,但是在转正前,没有勇气去找她。
现在户口好上多了,只要你在城里买了房,就可以转为城市户口。户口容易上了后,人们就不在意户口了。有不少人在城里工作、生活了多年,在城里买了房后,能不转城市户口就不转,转户口是为了孩子上学。当然,城市和农村依然还有鸿沟。
他在煤矿上挖煤,多年也没能转正。挣的钱翻盖了房子,大部分用在给老人看病上。也订过亲,后来人家翻悔了。他痛苦了一阵子,理解了人家的想法,家里穷,弟妹多,老人还有病,关键是自己在煤矿上挖煤,过的是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日子。
后来,煤矿也关了,他只好回家种地。种地挣的太少,种油菜也挣不了多少。打工潮兴起后,他就跟着建筑队打工。
建筑队是天南海北的,打工挣的钱,供老人看病,供弟弟妹妹上学,他不再考虑个人的事。
有一阵子,他们在一处油菜花开的地方打施工。工地上的活不是天天有。没工打时,就去油菜地边散步,他喜欢在似雾非雾的天气里看着油菜花开。黄油菜花使他不由想起返城后又考出去的她,步子慢了,人也变得痴了。
油菜在家乡只有一小片,是个别人种,在这里是满山遍野,一层一层的,能错开时间种、收,因此油菜地里劳作的人多,他也和在菜地里劳作的人们聊起种油菜的事。
这一年他回家,这时家乡的人们主要种小麦和玉米,不再种棉,也不种油菜了,太辛苦,虽能多收入一些,但到底不如打工,村里能出去打工的都出去了,也找不到几个谈的来的同龄人。这时票车改为从大胡经安阳到林县,于是他坐火车到安阳去打听她的音讯,她大专毕业后教书,她家搬了,后来她结婚了,想办法调到爱人所在的城市,没人能说清她的新单位,他只好惆怅的回来,继续南下打工。他想,她平安就好。
有一天,他在油菜地里发呆,这时她穿着一身红衣,说,你在想什么?
他说,没想啥。
她说,你有心事,想家?
你说,没。
她说,你不老实,没说实话。你说,种油菜的技术是从谁手里学的?
他说,当年在老家也种点油菜,没有大面积种。不如这里,花开满山。
她说,你要是喜欢,就在这里和我们一块种油菜吧。
她穿着一身红衣,那一阵子他觉着她复活了,细细一看,还有点象。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
她找来相机,他照了好多她在油菜花丛中的照片,但是他心中最好的照相姿态,是那年在火车站上装模作样的照相……
他留下来了,掌握了油菜的新技术,可以先在大棚里培育,然后移到大田里。后来,她成为他的妻子。
有一年,他携妻带子回家乡,回家乡前,他曾想专门去火车站,给妻儿照相,就是票车过来时,青青的麦苗、绿色的火车、红色的衣服,把一家人的身影留在家乡。结果他十分失望,绿色的票车停运了,麦子地也不多了,因为铁道两边盖了不少房子……
现在,在冬天的冷风里,他在昔日的火车站点上,那个倒虹渠已被岁月侵蚀着面目全非,往西看到了新的火车站。这时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妻子发来的视频,那里下起了雨夹雪。还问,你那里也下起雪了么?
他说,没有,也拍起视频,这时一列重载列车过来……
妻子在视频上问,说好的票车呢?
他说,还没开呢。
妻子说,你快回来吧,咱们这里,是看高架桥跑的高铁。春天来了后,油菜花开时更美……
他说,好,现在就回。
他回弟弟家,明天早上坐汽车到镇里,再坐公交车到安阳,然后坐高铁回家。
他知道了,多年后,她曾回过村里,村里人对她说,他在油菜花开的地方成了家。
他不知道,之后她悄悄到火车站上追忆往昔,她想,他平安就好。在昔日铁路站点上,她接到爱人的短信后,坐小公交到石林,再坐大公交车到安阳,然后再坐火车回家。他往南,她往北。
他想,油菜花开年年,生活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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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元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