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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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福城西边有座童山。山腰住着猎户。男人排行老七。人呼七爷。
七爷生来拙言。不与人争谈。人急他时常你,你,你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满脸通红。也贪生怕死。抓壮丁时自己刺瞎了一只眼睛。腰间挂着酒壶。喜赶山射鸟。
懒散悠闲的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这年,长沙攻陷了,常德失守了。武陵府四处鸡飞狗跳。人们成群结队的往山边涌。也惊动了山中的兽鸟。
这天,七爷看见四百多斤的野猪从林里串出,一直赶到歇驾山的插旗垭。当他背着分得的肥肥的猪膀赶回家与家人饱餐一顿时候,还只走得牛头山口,从家的方向吹来一阵腥风。风中夹着断续的泣声。七爷心里一紧。老远只见家四周满是浓烟。每次归家黄牛的嗷叫没了声息。树上只有两只鸦在嘈喊。家的大门血溅成了乌色。
七爷的眼前一黑。看不见任何东西了;也看不到任何昨天的人和牛羊。七爷发疯扒开倒塌的后墙。十九岁的妹妹身上的衣服已不存一丝。雪白的胸脯满是抓痕。
一地的血已成了黑色。小腹三个枪洞。一头的秀发满是灰土。撕落的发丝四处滚翻。茅厕里堂客胸前插着一把刺刀。脸上的锅灰已是血泥。一只手紧紧抱着孩子捂在胸口;一只手紧紧捂住孩子的嘴巴。七爷没哭。七爷不会哭。
七爷埋好亲人的尸体。就埋在家的后墙。生吃了那猪腿。喝光了酒壶的酒。酒壶摔了。拜了三拜。七爷不再猎了。只每天擦亮自己的木把鸟铳。
七爷每天注视着驻扎在山脚不远镇上的一个连队。思衬着如何赚个本。投毒也不行。连喝的水都是空运的。甩炸药也不行。门前有人站岗。几百米近不得人。七爷转悠着;穿上了他妹妹的衣服。在山腰四处转悠。手中拿着妹妹的手帕。手帕扬在妹妹衣服的后头。
没白费了心思。第三天,有效果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有人朝七爷转悠的地方奔来。前面的花姑娘提着菜篮。背影真漂亮。漂亮的姑娘走走停停。后面的人猴急猴急。姑娘走进了只关雨不关风的屋里了。后面的人一推门,踏在门坎下的木板上。木板断了。一栽掉进了全是尖梭的竹桩的坑里。面朝下。没来得及挣扎有人拿菜刀砍头了。
在七爷拿了三颗头祭他的妹妹和堂客儿子后。七爷失手了。这天,跟在七爷后面的不再是一个人了,有四个。七爷想玩不下去了。可怎么也甩不掉。七爷就没命的往山上跑呀。还是没跑出三八大盖的射程。听见枪响。七爷一扭头。子弹从屁股的左边穿过了右边出了头。七爷没招了。
来机会了。七爷看见那连队开始收拾装备。马头向往西进发。七爷猜对了。澧州占踞后,他们想打通湘粤连线。现在要进军湘西了。七爷心想向西必须走龙口坳口的。两边都是山。上面有个大水库。炸了水库。水可淹死他们。可水库炸了不行。山下的种田人收成全靠它。那就等他们进了坳口在山上炸岩也要砸死几个。七爷在邀人了。
七爷打错了算盘。这天走这条路的不光只这连队,还有县城的一个团,天上还有六架吃人的黑鸦。等七爷他们放了第一炮,滚了几块石头砸伤了几个日军飞机就吐火了。泻下来的不光有子弹还有炸弹。没等七爷他们再点火索。身边的树就已经被子弹打断完了。连躲的地方也没了。七爷不想就这样死。向风一样奔往坳里的那个山洞。山洞直通山那边的石城。快到洞口的时候,子弹比雨点还密。有机枪的;飞机的,步枪的;手枪的。粘上了七爷。跑不动了,跑不动了。那只眼睛也看不见了。木了的身子被黄蜂针螫得一点也不痛了。看见了堂客和儿子还有妹妹在拉手,拉着手在彩云边飘呀飘。
第二天,人们给七爷收尸时;七爷的衣服已不叫衣服了;像鱼网。身上没有一块肉了,全随子弹飞了。后来看县志记载,就因七爷这样一死,日军的行动迟了几小时,前方的守军加固了防御。致使行动受阻,走到石城就遭到了强烈的阻击。无功而返。
每每到月色蒙蒙夜,离坳口两里路远,就能清清楚楚听到坳口里传出枪声,还有‘冲呀;杀呀’的声音。那是七爷在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