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的恶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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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中考分数,还不如我小学六年级的表妹期末考试高,考完试的暑假里我却得到了第一台智能手机。
我爸是这样告诉我的:
“儿子,我知道,你不是读书的料,我也不花钱给你买罪受了,你就去县里那边的三中读书吧,混完这三年再去念个大专,出来我再给你想办法。我给你买这台手机,是希望你不要去三中学坏,你也知道,三中的学生都是二流子,打打杀杀的没好下场,你就专心玩你的手机,少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学习不好没关系,千万别去学坏……”
我痴痴地点头,眼睛没离开“天天酷跑”一秒钟。
三中的恶名我有所耳闻,镇子上前后几个有点名气的大混混都是这所高中培养出来的,对于初中的山鸡和陈浩南们来说,三中就是洪兴社。
入学前,我特别怕自己会被欺负。我天生性格弱势,同学又都如狼似虎,听说上一届,有个学生就因为努力学习,每天被人找麻烦,打他,把他的帽子当作垃圾袋,逼他喝尿。最后他不堪受辱,用笔插穿自己的喉管,不治身亡。
因为这方面的忧虑,我开学后的几个星期都没和同学说过话,走路也挑没人的道。后来渐渐适应了环境,发现三中也没那么恐怖,同学中确实不乏混混,但我和同桌刘肯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和其他人进水不犯河水,倒也安然无恙。
不过有一点很让人头疼,班上不允许玩手机。睡觉可以,看小说可以,就是不让玩手机,不然不发毕业证。
但手机还是要玩的,那段时间我看了《肖申克的救赎》,安迪在圣经中藏锤子的情节启发了我,我把《白鹿原》中间挖出一块空间,将手机置于其中。刘肯的方法比我还要激进,他听过不破不立这个词后,在桌面上捅破一个大洞,手机放在抽屉里,这样假装趴着睡觉就可以玩手机了。
所以整个高一,我每天都在看《白鹿原》,刘肯则每天都趴着装睡。我俩全然是怪人,没人愿意和我们接触。
高一下学期,我想和刘肯开个玩笑。趁他去上厕所,我把他抽屉里的手机偷了。他回来后一如既往地趴下,一只眼对上桌面的洞,专心志致地看向抽屉里。我等着他来质问我,可他趴着一动不动。
他在看什么?我很不解,手机在我这啊。
下课后,我翻他的抽屉,发现里面除了崭新的课本外只有几团沾满了鼻涕的纸巾,并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但在翻动他课桌的过程中,我隐隐约约看到抽屉的底板上歪歪扭扭地刻了两行小字:
这以暴力开端的悲剧,终将以暴力收尾。
难不成刘肯这小子趴在桌子上玩篆刻?我不相信他有如此高雅的爱好。后来我从其他同学的谈论中得知,这张桌子原来的主人是上届自杀的学生,这字应该是他留下的。我推断刘肯就是此时被恶灵上了身。
那天下了晚自习,我半路想起钥匙还落在教室,于是掉头去取。教学楼里黑灯瞎火的,我心惊胆颤地摸索到了教室里,却听见一片漆黑中有唰唰的写字声,两腿霎时就软了。
好在手边就是开关,我几乎是用拳头“捶”开了灯。
空荡荡的教室里,刘肯独自端坐在角落,紧握着笔正专心志致地奋笔疾书,我的突然出现丝毫没有干扰他,他好像坐在另外一个世界。即使是白昼,此景也足够令人觉得诡异,更何况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教室?
“你丫的是不是疯了!”我提高音量,一方面安抚自己,一方面给自己壮胆。
他没有回应,只是转头看了我一眼,刘肯眼球突出,双眼发红,眼袋低垂,眼神呆滞,仿佛灵魂出窍,让人毛骨悚然。
我背脊一阵发凉,拿了钥匙逃似的离开了教室。
虽说刘肯一直是其他人眼中的异类,但那天过后,连我这个和他臭味相投的同桌也觉得他很反常。
他开始听课,此外,他看什么东西都是直勾勾地盯着,眼球定在眼眶里,全靠转动脖子寻找目标,相当渗人。
我嘲笑他趴着看手机看出了后遗症。
好几次,我问他发什么疯突然开始学习,他都指着自己的喉咙摇摇头,以嗓子不舒服敷衍过去了。
他不想说话,我就很识相地继续“研读”我的《白鹿原》了。
课间休息,刘肯入定似的坐在位置上,打量着窗外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大哥”“小弟”们,显然是在找人,但我一问起,他又是指着自己的喉咙示意自己不能说话。
我实在好奇,于是撺掇道:“你嗓子不舒服就写下来嘛!”
他在纸上唰唰写下两行字,我凑上去一看:这以暴力开端的悲剧,终将以暴力收尾。
我还想追问这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班级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吸引了全班人的注意力。踢门者身材瘦小,留着锅盖头,颈部有道不太明显疤痕。他是高二的包子,据说只要他出手打人,救护车必须要来。
包子以睥睨天下的姿态扫视我们班,班上的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我赶紧坐下,生怕被注意到。
包子敲敲门,说:“让你们班的班长把这个月的保护费交上来。”
班长支支吾吾地说:“不好意思啊,包子哥,这个月的保护费没收齐,我晚点再给您送过去?”
“你他妈的说什么!把我说的话当放屁?”包子将班长踢飞,招呼几个小弟上去教训班长。班长平时飞扬跋扈,对我们颐指气使,这时候吓得眼泪涟涟,全然没了大姐大的威风。
我正暗自观察着前头的事态,却见身边刘肯噌地一声站起身。
我扯着他的衣角小声催促道:“你不要命啦,坐下。”
刘肯这小子已经引起了包子的注意力,他笔挺地站着,面无表情,两只眼睛执拗地瞪着包子。
包子扭了扭脖子,笑道:“哟,这有个不怕死。”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笑话,说:“记得去年,我在这个班时,班上有个书呆子,也坐在那个位置……”
立刻有人附和:“对,喝尿的那个,哈哈哈”
一行人得意地说笑了起来,包子又说:“那个书呆子活该啊,三中是给他读书的地方吗?我看这小子也是想走书呆子的老路,想尝尝尿是个什么味,哈哈……”
说罢,包子径直向刘肯走来,我把凳子轻轻一挪,以免被包子那疯子般的狂怒误伤。
是他自己作死,和我没关系。我想道。
包子走上前来,二话不说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刘肯岿然不动,他睁大眼睛看着包子,眼球要从眼眶的束缚中挣脱出来似的,眼中的仇恨与恶毒一览无遗。那一刻我确定了,藏在这副躯壳中的灵魂不是那个怯懦,懒散的刘肯,而是一只从地狱而来的复仇者。
包子被看得有些发怵,转身扬了扬手让他的手下帮忙,就在他回头的电光火石之间,刘肯揪住包子的头发,把一只圆珠笔插进了包子的喉咙。
殷红的血液迅速充满了透明的笔管,圆珠笔抽出的瞬间,鲜血喷射在刘肯的脸上,刘肯露出了狂乱而又满足地笑,并再也没停下。
包子因为失血过多,当天救护车来之前就死了,最后一次印证了他一出手救护车就必须来的传闻。
刘肯因为鬼上身,灵魂被挤出了躯体,恶灵在完成复仇离开后,他就丢了魂,现在还在县里的精神病院治疗。
我,高中的剩下两年里一直被这个事件困扰着,想了很久,才理清前因后果。
那位上届学子饮恨而死,浓重的怨念让他的灵魂留在了他的课桌中,生前发泄时刻下的两行字成为他死后怨灵的栖身之所。因为我的玩笑,刘肯看见了桌中的字,被上了身,他在学习态度上突兀地转变也就可以解释了,因为学习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刘肯。至于每次我和刘肯搭话,他都指指喉咙,怨灵生前捅穿了自己的喉咙,死后也没办法发声。
包子死有余辜,可是刘肯呢,尽管我和他称不上朋友,但我这么多年来都心怀愧疚,总觉得我那个玩笑改变了他的命运。在三中,还有多少像那个自杀学子一样被霸凌的学生,又有多少像刘肯一样的无辜受害者?我想要做点什么。
去年,我成功专升本,现在正在等待教师资格证的考试结果,如果通过,我将会回到三中任职。我告诉自己,这以暴力开端的悲剧,一定还有除了暴力外其他的收尾,我现在就要去发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