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襄和贡茶小龙凤团的故事
1915
蔡襄爱茶,典籍上都是这样说的。
仁宗初年,宫廷和坊间饮用的都是大团茶。这种茶制作稍显粗糙,老百姓喝喝也就罢了,皇帝也跟着喝,就有些掉份儿了。虽说称呼上是等级森严的两个名字,在宫廷里称为龙凤团,在民间喊作大团茶,其实说到底还是同一种茶。蔡襄心下就思量了,作为臣子,得多为皇帝考虑考虑吧,于是,就萌发了为仁宗皇帝单独研制一种茶的念头。
蔡襄之前,曾出过一个在茶上为皇帝考虑的臣子,大团茶就是他研制的。这个叫丁谓的大臣咸平初年出任福建转运使时,把武夷溪边的粟粒芽制成龙凤团进贡给真宗皇帝和他的妃嫔们。很快,这种团茶得到大量复制而风行民间。
历史就是这么惊人地相似。庆历年间,蔡襄步丁谓后尘,于五十年后来到福州,做了福建转运使。或许是从丁谓身上得到了某种暗示,在当年丁谓研制大团茶的官衙后院一间晦暗的小屋子里,蔡襄开始为仁宗皇帝研制小团茶。
在同僚中,蔡襄有着茶博士的美誉。客观地说,品茶是蔡襄诸多雅好中的最强项,至少比他挥毫时的笔法要精微许多,这不知道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还是后来的修炼所得。他曾经用小团茶招待老朋友欧阳修和韩琦,茶童因为偷懒,在小龙团里面掺杂了一点点的大团茶,蔡襄仅仅用嘴啜了一小口,茶也仅仅在舌尖上刚刚氤氲开去,他就喝出了其中的猫腻。能把茶性如此相近的两种茶喝得如此泾渭分明,不能不说是一种大本领。
为仁宗皇帝研制新的御茶之余,蔡襄喜欢到深山荒野去寻访名刹古寺,大凡文人墨客都有这样的雅兴。蔡襄天生与茶有缘,那一次夜宿建安能仁寺,与方丈和尚谈得投机,老和尚一高兴,就赠送他几饼名叫石岩白的茶。据老和尚说,这种茶之所以叫石岩白,是因为在寺院后山的悬崖峭壁之上,从石缝中生出一株茶树,每逢茶树新芽初发时节,总有一只遍身雪白的老猿在茶树周围腾跃,其身手迅捷而空灵。
“这种茶年年采摘,已是愈采愈少。今年只采制了七八饼茶,施主茶道造诣高深,就送你三二饼,也算好鞍配骏马了。”说着,老和尚意味深长地笑了。
一年后,蔡襄回到了汴京。有一天,他突然无缘由地想去造访翰林学士王禹玉。去王学士府的路上,他心想,拜访人家总得有个理由吧?可是,没有。当蔡襄出现在王家庭院里的时候,正在院内喂鹦鹉黍子的王学士一是感到意外,二就是欣喜了。王学士急忙把蔡襄让进书房,喊来书童去茶柜里挑选最好的茶来招待他。
茶沏好,蔡襄刚把茶瓯端到嘴边,微微皱一下眉,停住了。
王禹玉闹不明白怎么回事,以为蔡襄嫌茶不够好,正想问茶童取来的是什么茶时,蔡襄说话了。蔡襄说:“这茶绝似能仁寺的石岩白,王公这里怎么会有这种茶呢?”
王禹玉不相信,茶连舌尖都没沾,就知道什么茶了?太神乎其技了吧。他让茶童把盛茶的盒子拿来了。一看盒子上的茶帖,王禹玉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今天真算是开了眼界。愣上半天,他才想起回答蔡襄的问话。
原来,能仁寺的方丈和尚在落魄的时候,王禹玉曾资助过他一些银两。去年早些时候,方丈和尚派人送了四饼茶来。
蔡襄于茶道有着这样深的修为,他要给仁宗皇帝研制一种新的贡茶出来,那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蔡襄把研制的小团茶进献给仁宗后,立即成为仁宗妃嫔们的宝贝。这蔡襄,太了解女人心了,能把茶研制得这样小巧精美。她们将仁宗赏赐给她们的小团茶藏之深闺,用金叶子剪成龙凤花贴在上面,时不时拿出来赏玩一下,没人舍得去喝它。后来人们管这种茶叫小龙凤团,或许与仁宗妃嫔的这一做法有关。仁宗皇帝更是视若珍宝,将之作为赏赐宰执大臣的重要礼物。宰执大臣是指枢密院和政事堂两府的主要官员,这样的大臣仁宗一朝也就七八人而已。
仁宗赏赐宰执大臣小团茶,时间上也是很挑剔的。一般是仁宗要行天子祭祀天地的大礼了,按规矩事先致斋三天,第三天头上才开始赏赐。这个时候,内使会尖着嗓子喊道:“枢密院四公赏茶一饼!政事堂四公赏茶一饼。”八个宰执大臣下来后,把两饼茶很小心地分成八份,一人拿一份,然后很小心地收藏起来,只有嘉宾来访,才舍得拿出来看一看。
蔡襄的好朋友欧阳修在他的著作《归田录》里对小团茶有着较详细的记述,说这种茶二十饼重一斤,每饼价值金二两。这一记述客观而冷静,应较为可信。
宋代的计量衡应是十六两一斤,也就是说一饼茶还不到一两重。不知道两府八个大臣是怎么把小小的两饼茶等而分之的。
也有人对蔡襄这一做法持有微议。富弼给蔡襄写来了一道札子,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这是仆妾向主人邀宠才做的事,没想到君谟(注:蔡襄,字君谟)也会这样干!”
蔡襄感到很委屈。他太专心茶道了,一时技痒,才动了研制贡茶的心思,当初还真没有想那么多,更说不上有意去向仁宗邀宠了。他看了几遍富弼的手札,忽然又有些动摇,保不准意识深处还真的有那么一点儿动机。
蔡襄记起了一件事。这件事与胡须有关。
蔡襄长着漂亮的胡须,长黑而茂密,当时流行的称呼叫美髯公。有一天,仁宗问他:“这么漂亮的胡须,睡觉的时候是放在被子的外边,还是放在被子的里边?”
这一问,把蔡襄给问住了。这个太过简单的问题,他平日还真的没有留意过。蔡襄回答不上来。
晚上,蔡襄回到家里,早早地躺在床上,耳边一直回响着白天仁宗的问话。他先是把胡须放在被子的外边,想想,不像。越想越觉得平日不是这样的。又把漂亮的长须搁在被子的里边,思索一阵子,也不像。一会儿被子外边,一会儿被子里边,胡须究竟放在被子的外边呢还是放在被子的里边?这个本不是问题的问题,竟然折腾得蔡襄一夜都没能睡好觉。
往日没有去想这个问题时,蔡襄夜夜都睡得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