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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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她很完美。高挑的个子,只比他矮了几英寸;身材苗条而不显瘦削;坚实的乳房在丝质上衣的衬托下更显高挺,臀部圆润而丰满。蓝蓝的眼睛,金色的头发。一袭黑衣,魅力无限。总之一句话,她很完美。她是我亲自挑选的。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第四大街的一家咖啡馆。那是晚上七点钟,咖啡馆里演奏着悠扬的爵士乐。她走到马尔科姆身后,问他是否可以排到他的前面。他转过身,一脸的不悦,随即又看了她一眼,让到了一边。金发女郎谢了他,从他的身边走过时,用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胸部。从他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他已经神不守舍,难以自持。
我坐在一张铁艺桌子的一角,摆在面前的冰茶我无暇顾及。我没像他那样穿着一套西装,而是穿着牛仔裤和一件普通的T恤。我没有带公文包,而是拿了一只手提包。这个包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在包的下方开了一个小孔,一台微型摄像机通过这个小孔窥视着外面的一切——我已经打开了摄像机。
二
我走到外面的停车场,坐在车里等她。夜色深沉,躁动不宁。一场夏日风暴从沙漠那边席卷而来,在我的挡风玻璃上积满了尘土。
我的车子是那种老式的诺瓦,音响里根本没有爵士乐,而是乡村歌曲——汉克·威廉斯的乡村歌曲。他的歌声听起来很凄凉,像一阵呜咽的风吹过空荡荡的列车车厢和破损的百叶窗。我不喜欢,可我觉得很熟悉。当金发女郎敲击我的车窗时,我叫她稍等片刻,然后闭着眼睛,聆听着吉他的旋律,想着我的故乡俄克拉荷马,还有煤渣砖上那锈迹斑斑的卡车。
“你吩咐我做的事,我全都做到了。”金发女郎说道。
“这我知道。”我摇下车窗,抬头看着她。街灯在她的头顶上发着微光,在她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光环。她的头发在风中飞旋。
“你看了那盘录像带?”
“当然看了。”我告诉她,“你表演得挺不错,可以得奥斯卡金像奖。”
“我们本来就可以把他搞定!你瞧他看我时的那副德性,这事看起来并不难。”
我摇了摇头。“说这话还太早。再说,要是他今晚就跟你去了,那你今后就没事可干了。”说完,我给她递过一张百元的钞票。她微微一笑,随后从她的手提包里取出了窃听器。我接过窃听器,把它放在靠近摄像机的后座上。
随着高跟鞋在水泥路上留下的有节奏的咔嗒声,她离开了。钻进她那微型本田车之前,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这个回眸的动作她练过上千次,回到社区大学高级戏剧班后无疑又得到进一步完善。
“嘿!”她顶着风暴大声喊道,“这种音乐你不要听得太多了,听多了会让你心情沮丧的。”
三
我跟踪的目标是马尔科姆——费舍尔基金会的罗伯特·马尔科姆。人们一直都叫他的教名罗伯特,从没有叫过罗布、鲍勃之类的昵称,更不会叫他什么博比,甚至连他的妻子也不会这么叫。
这一天,马尔科姆夫人约我在州政府大楼对面的一个公园里见面。虽然过了晌午,甚至在那杨木树阴下,她的脸上还在冒着汗珠。她要我叫她琳达,可我还是叫她马尔科姆夫人。她跟咖啡馆那个金发女郎全然不同,身材匀称,皮肤呈棕色。而这棕色很明显是在园子里干活时晒的,而不是躺在人工日光浴场里靠紫外线形成的。在别人眼里,她很完美,可在他丈夫的眼里却不是。这时,她瞧见我正看着她,一时间,我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你们找到了什么证据?”她问。
我此刻想到的是马尔科姆看金发女郎时那色眯眯的眼神,“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
“这么说,他没有……”
“这我不敢说。”
她穿着和我一样的大口袋短裤,和我一样的T恤衫。有她丈夫的钱,她本可以购买设计师调制的高级香水,可她的皮肤散发的却是普通象牙皂的味道,而她的脖子上挂的是一条带有十字架的普通银项链。“在某种程度上,我倒希望你们永远也找不到他的证据。”
“可你觉得他欺骗了你。而且,你觉得他还会继续这么做。否则,我就不会来这里。”
琳达·马尔科姆点了点头。“我崇尚宽容。可要是罗伯特真的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会离开他的。”
“为什么要等呢?马尔科姆夫人,在这个州,离婚是不需要有过错的。无论怎么样,你的赡养费都是一样。”
“这跟赡养费无关。”她打断了我的话,“它关系到人的因果报应。如果罗伯特犯了错,我会让他付出代价,可这还需要证据。”
这话言之有理。马尔科姆——费舍尔基金会是一个基督教慈善机构,但其章程里并没有“非营利”这样的字眼。基金会的捐助者们信奉上帝、相信美国、崇尚婚姻的神圣。对马尔科姆来说,离婚无异于自毁前程。离了婚,再也没有哪个富翁会为他慷慨解囊,再也不会有什么香车宝马,也不会再有周末的觥筹交错。
“我们可以再试试别的办法。”我说道。
“你们还是想雇人,是不是?找年轻女孩去勾引他。”
“只是在钩子上挂个诱饵。如果他真是一条好鱼,他会游走的。”
琳达·马尔科姆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不,我不会用那种方式给他设置陷阱。在有基金会和金钱之前,我和他情投意合。我从来没有出卖过他,现在也不想那么做。”
“那你只是想让我盯着他?”
她点了点头。“是的,只是盯着他。答应我,你只管盯着他就行了。”
“相信我。”我告诉她。
四
我们在咖啡馆等着罗伯特·马尔科姆。我坐在一张桌子前,金发女郎则坐在另外一张桌子旁。我并没有指望他会出现。在雇用这个女孩前,我已经跟踪他三个星期了,他从没有接连两个晚上来这里喝卡布奇诺咖啡,可我还是做好了他来的准备。我把棒球帽尽量往下拉,一直拉到齐眉处。我把牛仔裤和T恤衫换成了卡其裤和马球衫。这一次,我没带手提包,而是带了一只购物袋,我所点的不是冰茶,而是不加奶油的纯咖啡。不过,我还是没顾得上喝它一口。假如这场戏开演了,恐怕到时连上厕所的工夫都没有!
让我惊奇的是,马尔科姆出现了。看来,他是想再次遇见这个金发女郎。我将购物袋转了一个角度,让它正对着排队的地方,然后将椅子转了过去,凝视着窗外。即使我不盯着他,我的摄像机也会盯着他。
金发女郎也看到马尔科姆在排队。随着一阵高跟鞋碰击地板的咔嗒声,她朝猎物走去。
马尔科姆选的是一家豪华酒店。酒店大厅全是黄铜装饰,地板是意大利出产的大理石;地面看上去就像果岭。即便是停车场也是一尘不染。
我把车停在凌志车和奔驰车旁边,然后坐在了诺瓦车的方向盘前,等待守夜的保安把我轰走。抬头看着那些房间,只看见已经拉下来的窗帘。我看了一下表,已经晚上十点半。她已经上去了。窃听器就藏在她的手提包里,而手提包眼下就放在床头柜上。我猜想,他们肯定不是在一起诵读《圣经》。
我回想起几个小时前的情景。我一张一张地数出八张钞票,摆在仪表板上,然后看着坐在我身旁的金发女郎。
“这是一笔预付款。”我告诉她。
金发女郎紧咬着嘴唇,就像看着一条毒蛇似的看着那笔钱。
“你是一个演员。”我再一次开导她,“你就把这当作是在演一部电影。”
“是啊,就像是在演《黛比搞上了达拉斯》。”她痛苦地说道。不过,她还是收下了那笔钱。
现在,戏已经演完了,我可以喝上一杯了。我坐在那家酒类专卖店外的路缘上,甚至不想避开公众的视野。汉克·威廉斯的歌声在我的脑海里响起,我斜起酒瓶。看着它,我想起了父亲。这就是他的消遣方式——乡村音乐和肯塔基波本威士忌。
过了一会儿,一个流浪汉向路缘边走来,向我讨要零钱。我给了他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和三枚镍币,硬币递过去时,我感觉到他那脏兮兮的手上散发的热气。后来,他又索要酒瓶上的拉环。我朝他亮了亮破冰锥,流浪汉这才悻悻而去,没再缠我。
这破冰锥只是我工作的一部分。要是我打算夜晚跟踪一辆车子,我就在它的尾灯上戳一个小孔。到了晚上,车子开灯后,白光映衬着红光,非常醒目。就是驶入高速公路,那车子也容易辨认出来。也许,这种手段不怎么光彩,可这是我的职业。我就是在人们的生活中戳上小孔,刺探他们的隐私。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直到那小孔裂开,隐私暴露出来。到那时,我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手机揣在我的口袋里显得很沉。跟它放在一起的还有马尔科姆先生的名片,名片背后写有他家的电话号码。酒过三巡,我掏出手机,拨通了他家的号码。
响到第三声后,琳达·马尔科姆才拿起了电话。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没有睡醒似的。“喂,哪位?”
“我已经搞到了你想要的东西。”我告诉她。随后,我把窃听器拿到电话边,然后按下了播放键。
五
她约我在酒店套房里见面。只见她面色绯红,有些疲惫。透过房门,我发现这地方与马尔科姆先生消遣的地方简直无法相比。即便如此,我还是消费不起。丝绒地毯、橡木家具、人工刺绣的枕头。可惜,这一切马尔科姆夫人无心享受。
她的眼睛因为哭泣有些红肿,整个身体僵硬地立在那儿,似乎整个意志一下子就崩溃了。此时此刻,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睡袍。
“对不起,让你见笑了。”她说道,“我刚刚冲了一个澡。我想,这会使我觉得好过一点儿。”
我点了点头,擦身走进了她的套房。卧室占据了套房的大半个空间,与之相邻的是一个小小的早餐间。我走到早餐间一张橡木小桌子边,放下我的手提包。随后,我掏出了一盘微型磁带。
“我想再听一遍。”她走到卧室,凝视着窗外的夜空。
“你把我叫来就为了这事?”
“我想再听一遍。”她又重复了一遍。
“不,你不要听了。”我告诉她,“他是否知道你在这里?”
“我刚从家里过来。照你说的那样,我连一张字条都没给他留下。”
突然,她倒在了床上,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一条丝绸腰带系在腰间,没让睡袍张开,但腰带系得不是很紧。睡袍的领口开得很低,露出凉爽织物下那温暖的肉体。“真不敢相信,他会这样对我。”
“其实,你知道。”说着,我朝她,朝床边走去。“否则,你就不会雇用我。”
她又开始抽泣。我尽量温柔地抚摸她的肩膀,随后便朝门口走去。我故意放慢脚步,等待着她的召唤。
“求你……”她的声音像是在耳语,“别走。”
六
马尔科姆再一次走进位于第四大街的那家咖啡馆。此时已是黎明时分。这一次,他不是来找那个金发女郎,而是来找我的。
他在角落里找到了我,将一个皮包放在了桌子上,跟我的手提包紧挨着。这就是那个下方有孔、我随身带到琳达·马尔科姆套房的手提包。
“你就是那个家伙?”马尔科姆问。他坐在我的对面,一只手搁在那个皮包上,里面装的是给我准备的三十块银币。
咖啡馆里很静,我能听见咖啡机运转的声音,闻到咖啡煮制的香味。“我就是。”
“你看起来很面熟,像我高中时认识的一个人。”
“我已经跟踪你一个月了。”
听了这话,他笑了笑,然后又坐了下来,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他的西服皱巴巴的,头发也显得凌乱。不过,他看上去很轻松。“你昨晚给我打电话,放了那盘磁带,我当时真想把你的脑袋给拧下来,但我转念又想,你这样做倒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
“你想看一看?”我问。我把手提包给他推了过去。
马尔科姆接过手提包,取出里面的摄像机,按下回放键,朝取景器里窥探,像枪手一样紧紧闭上一只眼睛。随着录像带的转动,他的嘴上流露出一丝苦笑。“看样子,你们俩玩得很开心嘛。”
“可以成交了吗?”我问。
“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这是金币。她现在绝对不会离开我了,我们俩犯下了同样的罪过。”
“你好像挺自信的。”
“我知道她的心里是怎么想的。琳达是一个善良的基督徒,心里有着善良的基督徒的愧疚感。哦,多亏你帮忙,我搞到了她的证据。假如我们因为我的不忠而离婚,那我们的基金会就会一切化为泡影。可要是她成了背叛者,那我就成了一个受害者,我的捐助人就会比以前更加喜爱我。”
马尔科姆坐了下来,朝取景器里又看了一眼,然后咧开嘴笑了起来。
“我刚才想到了一件事。你是一个私家侦探。没错吧?一个私家侦探。”
“哈哈!”我笑了起来,“把皮包给我。”
我走出咖啡馆,一边走一边数着钱。汉克·威廉斯还在录音机里等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