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聊斋
1772
(一)
这是一个很偏远的小山村。
很穷,很愚昧。
这年天干地燥,是个罕见的大荒年。
偏偏小孩都得了同一种病,发烧、抽筋。
大人们惶恐,焦虑不安,就请来村里懂巫术的四叔,大肆做法。
家家户户烧香念佛,作揖磕拜。
唯有一家例外,雪儿刚满一周岁,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女婴。
水汪汪的大眼,白里透红的嫩脸。
每次上完工,队上无论男女老幼都要争先恐后跑来亲热一番,都说将来肯定是个美人胚,这不,遭洞家忌,来索命了。
可雪儿的母亲是个下放知青,好歹从长春某技校毕业的高才生,何况家父是学医的,就不信这个邪。
她使劲把茶叶塞进快要握紧的小手掌心,不让女儿因高烧引起抽痉最后窒息。
吩咐孩子他爹连夜赶往求医。
好在其夫在这关键时放下大男主义,他知老婆说的都是绝对,不容细想打着赤脚就跑。
也许他比谁都疼小女,也许是孩子牵着无数人的心。
家婆历来重男轻女,哪家媳妇只要生个女娃,就呸不屑一顾,唯独喜欢这小孙女。
大叔、二叔等带着一大帮人在门外摆下香檀,四叔拿着木剑手舞足蹈,嘴里念念有词。
雪儿她娘不许他进屋驱邪激怒了四叔。
他吼声越来越大:“再不让我进去,小心孩子过不了子时!”“天快亮了,雪儿要被带走了!”鬼哭狼嚎,咿咿哇哇。
家婆急了,大叔怒目相对,众人虎视耽耽,大有冲上去拉扯其母的阵势。
千钧一发,其父赶了夜路带着同样赤脚的庸医来到,众人狐疑地让开一条缝。
母亲笑了,连连让座,父亲顾不上疲累,忙出忙进,屋里屋外挤满了人。
四叔忿忿嚷道:“救不了啦!太迟了!”
雪儿娘只对医生说了一句:“要是孩子死了,你我都走不出这个屋子!”
后来,雪儿是那年大灾难所有患儿中唯一幸存者。
那年小儿流行性感冒夺走了六个婴孩的性命。
(二)
雪儿到这镇上时,已有五岁。
她文静,胆小,不爱说话。
大人聚在一起聊天,她总是睁着大眼静静地听。
老奶奶说这个新建的小镇以前是个荒坪,国民党曾在这杀了很多“土匪”,是个鬼坡。
当年推土机在施工时从地下不知翻出多少骷髅,晚上天一黑,到处是孤魂乱窜。
所以这镇上的人天还没黑透,早早就归家了,因为常听走夜路的人撞邪之说。
老奶奶坐在堂屋,各家小孩围成一圈,听得毛骨悚然,却也津津有味。
不知不觉天暗下了,雪儿不经意扭头一瞅,心里一颤,外面窗台似有个小孩模样的人在对她笑。
她有些害怕,埋下头,可又忍不住频频回望。
也听奶奶说过当年是杀过几个小孩,会不会是他们呢?有些好奇,竟有冲出去看看究竟的念头。
天终于完全黑下来,伙伴们纷纷跑回家,不再出来。
雪儿的父母不在小镇,她就随老奶奶睡。
夜深人静,雪儿突然从梦中惊醒,感觉有只手向她身上摸来,好象是从墙壁上伸出,也翻身坐起,不敢惊动老人,她睡得正酣。
夜很长,她却不敢入睡。
第二天,她担心昨晚梦境,说是天太热,与是跟邻家小孩一起睡在楼上。
要知乡下房屋虽只有一层,上面是个阁楼,可做仓库,堆放杂物,也可休闲纳凉。
几个小孩玩累了,相继睡去,唯她愣愣盯着远处一摞黑影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木板好象裂开,有双手将她跌落的身子抱起,轻轻地放在软软地床上。
清早醒来,雪儿发现自己还真的睡在床上。
走出去,看不到一个人影,他们都外出做工了,周围一片寂静,不爱说话的她虽百般不解,也不想多问。
要上学了,传说毛厕经常闹鬼,很多人不敢进去。
雪儿只想试试。
只可惜每次哪怕是一人,除了不断刮的山风,什么都没有,这让她好失望。
最后,她站在传说中的墙角,踮着脚尖,用手摸那块红砖,这就是他们谈论的怪石。
当有人上毛厕时,有个声音从远处飘来“要不要纸啊?”如果你说要,就会有只手举着一张血红的纸从墙角伸出,怪的,可惜无论香怎么喊,就是看不见。
尽管后面是一丛孤坟荒冢,她却不觉一丝慌张。
立在那,瘦小的身子,单薄的衣裳,任凭寒风凛冽,她坚持着。
幼小的心灵,儿少的无知。
太多的奥妙,太多的神奇,太多太多的未解和迷惑……这世界是个什么世界,为什么她会来到这人世,人世为何有她的存在?不是她那岁数就能明白的,可她还是很费力地去用眼观察,用耳聆听,用心体会。
她已习惯孤独时与另一个自己对话,交流。
母亲回来了,这次是来接她进城的。
雪儿话不爱说,可喜欢唱歌。
还在三岁时,就经常坐在堂屋教小朋友,屋外青石板也留住了过往行人。
他们听得入神,学得认真。
大人和孩童都学会哼上两句,给死闷的小镇带来少许欢乐的气息。
终于要离开这鬼地方,雪儿有些不舍,却更向往那从未到过的县城,生平第一次坐上大班,不由欣喜万分,于是放开歌喉,一路挥洒淋沥。
143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