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难忘的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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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家的影集里,珍藏了一张二寸的黑白照片,那是我童年时候与父亲一起去抚顺卖鹅雏时拍的。这张弥足珍贵的照片,记载着我们父子心心相印的深厚感情,同时也记载了那段难以忘怀的苦涩岁月。
如今看到这张有些发黄的老照片,我的内心不禁掀起一波浪涛。这是我人生的第一张照片,也是我第一次与父亲合影。那时父亲才刚到不惑之年,虽然脸上布满了生活沧桑的皱纹,但精神焕发,满脸洋溢上刚毅的神情, 里露出愉悦的笑容。而我那时只有十岁光景,满脸懵懂羞赧稚嫩的表情,眼睛里充满了惊奇之意。四十年过去了,这张照片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任凭人世的变迁,岁月的流逝,但照片里的父亲已经去了天堂,我也人到中年,照片也成了我回忆父亲的珍贵物件。
每次看到这张照片,我都心潮翻滚,泪眼婆娑,脑海里都会清晰浮现出当时的那景那人那事那情。
我家住在辽河北岸一个偏僻的小村庄,我家共有七口人,除了父母,还有我们兄弟姐妹五人。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粉碎“四人帮”以后,虽说我们的生活有了一些变化,但依然还很贫穷。好在国家的政策有了喜人变化,农民也不用再偷偷摸摸搞副业了,可以光明正大的经营副业。为了改善家里的经济状况,于是我的爹妈开始养猪、养鸡鸭鹅,种植大蒜、圆葱、花生、黄烟儿等经济作物,而且夏天里父母可以孵化鸡鸭鹅的幼雏出卖,冬天可以编织苇席贩卖。在父母的辛苦操持下,我家的生活开始红火起来,爹妈的脸上开始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们也开始盘算着把家里的土坯房翻盖成砖瓦房,思忖着供我们兄弟姐妹读高中,念大学。
大概是在我小学三年时的暑假。为了能把母亲孵化出来的鹅雏儿卖个好价钱,爹妈商量,由父亲带我去抚顺山区去卖,因为铁岭地区的村庄鹅已经快要饱和了,很难再卖上好价钱。或许是让哥哥、姐姐们在家帮助母亲料理家务,因此父亲决定把我带上,或许也是想让我出去见见世面,虽然我那时仅有十岁,少不更事,但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平时早已习惯了做家务,剜野菜、喂猪、喂鸡鸭鹅、打扫院子等,我都样样精通。父母想让我从小历练一下生活之苦,也许对于我今后的成长大有裨益,绝不是不心疼我,当然我那时不会体会到父母的用意,只是我欣然帮家里做事。
记得在我们出发前,母亲为鹅雏准备好了饲料:野菜、玉米面等;也给父亲和我烙了十多张白面掺杂玉米面的大饼,作为我们父子俩一路上的干粮。 (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天天还没亮,母亲就叫我起床了。我和父亲简单地吃了口饭,就急匆匆地赶路了。父亲用扁担挑着两个竹筐,里面放着一百只鹅雏儿;我背着一兜干粮和一个军用水壶,胳膊挎着一筐鹅雏饲料。母亲和哥哥、姐姐一直送我们到村口,母亲反复叮咛父亲照顾好我,也嘱咐我一定要听父亲的话,希望我们爷俩安安全全回来。看到母亲有些难过的样子,我心里感觉一丝好笑。父亲也打了包票,母亲和哥哥、姐姐才停住脚步,其实她们已经送出很远一段路程了,我们使劲地挥手,让她们回去,但直到路拐个弯,才看不见她们。
我们家距离镇西堡火车站大概有十八里的路程,平时步行大致需要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出来时,天上还是满天星斗,走了不到五里路,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树上的麻雀也开始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竹筐里的鹅雏也时时发出轻轻的呻吟声,再加上我和父亲的脚步声夹杂在一起,在宁静的乡村小路构成一组奇妙的乐曲。
此时道边的杂草丛生,加之早上的露水特别重,以致于露水把我们的鞋子都弄湿了,走起路来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但是我们全然不顾,只是急匆匆地赶路,因为我们必须要赶上第一趟火车。
走了一半路程,父亲开始不停地擦汗,父亲累了,而且父亲本来长得就瘦小。我便央求父亲让我挑一会儿,开始父亲说什么也不肯,他说他一点儿也不累,我知道父亲在骗我,后来我便动手去抢,父亲实在拗不过我,便尝试着让我挑一会儿。开始挑我还感觉很轻松,但走过了一段路程之后,便感觉沉重了,毕竟我还只是一个十岁的男孩,还不是真正的男子汉。父亲看见我走路有点吃力了,便不容分说地把竹筐抢了过去,而且再也不让我挑了,我也不再勉强自己,只是提醒父亲累了就放下歇会,父亲会心地点点头。
等到我们到火车站的时候,火车还没有来,但火车站已经聚集了几十号人了。父亲让我看护,他便急匆匆地去买票了。听到火车汽笛鸣叫的时候,我心里有些激动,因为我以前还没有坐过这绿色的巨龙。
那次我们很幸运,我们爷俩都有座位,其实那些鹅雏也很幸运,它们也是第一次乘坐火车。父亲在火车上忙着照顾鹅雏,我便四处瞧瞧车里那些南来北往的陌生旅客。由于心里高兴,身上的疲劳也消除了。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突然听见父亲喊我,:“醒醒,快到站了!”原来我竟然在座位上睡着了,我还是累了,兴奋劲已过,便不知不觉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下了火车,找了个平坦地方,父亲开始喂鹅雏,然后我们开始离开火车站。在火车站附近,父亲无意中发现一个老字号照相馆,父亲突发奇想,竟然带我走了进去,我当时有点懵了,不明白父亲为什么领我进到这个地方,我们一只鹅雏还没卖出去呢!
父亲进里面之后,乐呵呵地对我说:“儿子,咱父子俩先照个相,留个纪念”,当然我不会反对,其实我也喜欢照相,因为我还从来没照过相呢!虽然我觉得父亲的做法有点不合时宜。但我和父亲坐在一起,对着镜头的一刹那,突然父亲的形象在我心里高大起来了。我似乎读懂了父亲,自己眼里也噙满了泪花。其实我父亲早年曾经考入了东北工学院,毕业时,如果不是家庭出了变故,父亲绝不会回乡务农的,父亲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而且也是农村真正有文化的人。
给我们照相的人是个上了年纪的大伯,态度和蔼,他没有丝毫看不起我们乡下人,服务非常热情。第一次面对镜头,我有些拘谨不安,父亲却露出了难得的微笑,照相师傅快门一闪,留下了永恒的瞬间。父亲交了钱,让老师傅给洗张二寸的,过几天再来取。这个插曲,也给我们旅途增添了快乐。
后来父亲和我走了很多山村,鹅雏也一只只卖出去了,晚上我们住在大车店里。山区的环境很清幽,村民很热情,就是经济条件不怎么好,他们反复跟父亲讨价还价,直到价钱满意为止,有的还赊欠,要到秋天才能给钱,父亲居然也同意了。大车店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十多个人睡在一铺火炕上,由于走路太多了,我感觉非常疲乏,几乎倒在炕上就睡着了。
经过了三天,我们走了十多个村子,终于把父亲挑来的一百只金黄的鹅雏全都卖了出去,父亲高兴极了,居然给我买了半斤饼干和一瓶汽水。当然他自己仍然吃我们从家带来的烙饼,只喝从村民家要来的井水。
我们回去的时候,特意到照相馆取回了照片,看到照片里我们的样子,我们父子俩都很激动。这时的父亲是我见过父亲照片中最年轻、最有魅力的一张,也是最为珍贵的一张。后来尽管我工作后,东奔西走,离开了老家,几乎也没有带走老家的一草一木,除了这张照片和一个黑木雕花匣子。
等我们回到家中,家人看到我们的照片也非常高兴。母亲吃惊地对父亲说:“你平时那么节省,这回怎么还舍得花钱照相了呢?”父亲嗫嚅着回答:“儿子这么小跟我出去,总得留个念想吧!”尤其妹妹看到照片,也吵着非要照相不可,她的那张小嘴撅得老高。在我家父亲最疼爱的就是妹妹了,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后来父亲真的骑自行车驮着妹妹去乡里照了张四寸大照片。
那次经历在我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也成为我人生宝贵的一笔财富,因为我了解了生活的艰辛,读懂了父亲深沉的爱,也看到了外面世界的精彩。于是我开始发奋读书了,因为我意识到读书不仅可以改变我的命运, 而且也可以了却父母最大的心愿。那张照片成了激励我砥砺前行的最好精神动力,那里也蕴藏了父亲无限的期望。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人事茫茫,世事难料,如今父亲已经长眠于黄土之下。当我看到这张老照片时,不禁眼泪簌簌落下,父亲那微笑的面容仍然逼真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天堂虽然遥远,但却阻隔不断我对父亲的深深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