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篙蜂的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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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篙蜂的遐思
付应科
夏天,总有一种被我们老家称为竹篙蜂的虫子,通体扁而肥,全身炭黑,只有腹部有一圈橘黄。频频朝我老家屋梁振翅而来,绕着屋梁飞来飞去。
小时的我时常坐在屋檐下,熏着微热的南风,嗅着南方夏天特有的瓜果香和稻谷香,莲叶何田田,碧绿稻野间。看着远方水田金黄一片,有的熟得早的稻子已经开镰了。整个乡村荡漾着一片忙碌而亲切的气氛,瓜果味、稻子味、莲荷味……合成一种甜腻腻的氛围常常让我倦然欲睡。与我家共屋而居的细婆,印象中有六十多了吧,廋且矍铄。也常坐在一把高椅上,手捏一柄蒲扇,一会儿低头瞌睡,一会儿眯眯的目视前方,有一搭没一搭对我说两句话,消遣这夏日的永昼。
那时细婆和我一样在晴朗的夏天有如许多的余裕光阴,而今她已去世二十多年了。
良久,竹篙蜂瞅准了屋梁上的一个位置,攀附上去,然后就用喙部的一个不知什么玩意儿开始努力朝木梁钻进去。嗒嗒嗒地发出纺车摇动的声音,淡黄色老屋梁的木屑粉就纷纷坠下——我至今不知道这虫子钻木梁干什么。 (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在竹篙蜂的钻木声中,我度过了不太单调却有些苦涩揪心的童年。为什么会苦涩揪心——其中重要一点是因为我家那屋檐下的老木梁每年都要添上好几个竹篙蜂钻出的孔洞。我为此忧心冲冲,我是多么担心木梁总有一天会断裂。本来就一家八、九口人挤在半边屋子里,若屋梁断裂,老屋坍塌,哪里有我的容身之所呢……
我记得有一天我在屋檐下迎着刚犁完地回家的父亲,我如实的对父亲告诉我的担心。父亲只是眯缝着眼睛仔细瞧了瞧那根老得成黑褐色的木梁,说“真的又多钻了一个洞”,就进屋喝水去了。在父亲咕咚咕咚的喝水声中,我的忧虑陡然而增,甚至有一会暗自啜泣,不能自已。唉!有谁能知道四十年前有个小男孩为了竹竿蜂而黯然神伤。
岁月悠悠,十几年的寒窗读书,我离开了故乡的山水田园,离开了故乡的半边老屋,当然也离开了故乡那年年钻屋梁的竹篙蜂。在茫茫人海中,我有了一份收入并不丰盈却很稳定的工作,有了一方居家并不轩敞却很坚固的斗室。以水泥之固,钢筋之坚,从此应再无竹篙蜂之患矣!
可当年的竹篙蜂并未离我远去,它由钻木梁而钻进了我的身体的某个地方,让这种忧虑在我的生活中如影随形。
直到现在我煮饭,总有挥之不去的对饥饿的惴惴记忆,常常在锅里多放一些米,吃过晚餐后仍有半碗到一碗饭多。我妻子常常嗔怪说:“又多了半碗饭,你老多放米干什么呢?”“我怕晚上饭不够,”我也总是这样回答。其实我心里也很清楚,累月长年因多煮饭浪费的水、电、气等不说,就是浪费的大米也不在少数。弄饭如此,炒菜亦如此。这是竹篙蜂钻进了我胃里的缘故。看着剩饭、剩菜,我却又时常添了些罪孽之感。
这一类的事情在我的生活中并不鲜见:多积攒了无用的工具;多买了折价的衣服;过年多储备了价高的菜蔬……结果反而浪费不少。
只因担心不足,反而导致不必要的陈积和浪费。我知道这都是竹篙蜂所造成不小的痼疾。这般苦心苦肺,让生活中徒增本已不少的烦恼。我甚至悲哀地感叹,自己灵魂的伴侣中竟有一只通体扁而肥的竹篙蜂!
这可如何是好?
古人有“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孔融《与曹操论盛孝章书》中也有“若使忧能伤人,此子不得复永年矣!”过忧不仅伤身,尤其伤心,——面容憔悴,华发早生,形销骨立者是也。
其实世间万事皆如此。过怒、过悲、过惧甚至过喜,又何曾对人有所裨益?这些都是形体各异,实则同功一体的竹篙蜂造成的孽障。有道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可是什么让我们成为在人生之路携竹篙蜂蹒跚前行的庸人呢,我有以思之……
现在正是阳春三月,纵目远眺,应是“远芳侵古道,青翠接新城”,一派盛春的山水明丽的盛景。细观近处,桃花开了杏花开,柳绿花红,莺歌燕舞。自然万物都让人感觉到了生命的无比美好和吉祥。自然之道,阴极阳生,阴阳互济。确实,尽管寒冬阴冷萧杀这么久,和煦温暖的春风终究会拂面而来。世事的筋脉决不因人们的过度忧虑而有所更改,江河行地,日月经天,是人们应该永远参悟的哲思。
作家毕淑敏敦敦告诫读者要“提醒幸福”,我也想提醒自己和朋友:
竹篙蜂的啮咬,难免会给我们带来生活中的疤痕。可我们毕竟要追求生活的美善和幸福,犹如微瑕的白璧,却仍然可以在夜空下熠熠生辉。努力驱逐心中的竹篙蜂,心向往于宁静和至善,摆脱生活中多余的思虑和桎梏,我们的日子会神清气爽很多。
再回头说我们的竹篙蜂。热心的朋友或许要问:“你家的老屋的木梁后来怎么样了呢?”我虔诚的奉告:一直到老屋拆除时,那根黑褐色的老木梁虽然蜂洞累累,却依然坚挺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