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县令践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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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年间,四川洪雅县的赖县令正在后堂陪着姨太太闲聊,忽听衙门口有人击鼓鸣冤,他一把推开姨太太,懒洋洋地起身穿衣戴帽,前去升堂。
衙役将喊冤人带上堂来,赖县令仔细一看,却是个年轻女子,她全身穿着雪白的孝服,生得五官端正,脸上满是泪痕。赖县令威严地问:“告状的就是你吗?你状告何人?”女子回答道:“民女告的是生身父亲!”
“哦?”赖县令愣了一下,然后把惊堂木一拍,“混账!自从盘古开地天,哪有女儿告父亲的!你叫什么名字,因何告你父亲?”女子哭着说:“民女杨奉贞,嫁夫汪大江,我夫是木匠。我俩成亲后感情甚好,谁料我父亲嫌贫爱富,逼迫民女离婚再嫁,我不从,他竟将砒霜放在酒里,毒死了我的丈夫!”
杨奉贞诉罢,号啕大哭,赖县令一下子愣住了,等回过神来,他也有些愤愤不平:哪有这样的岳父,竟狠心毒死自己的亲女婿,手段也太残忍了!不怪这女儿要来告状,亲夫被毒死,冤仇不共戴天哪!他正要从签筒里抽签喊“传被告”,可突然想到:不对!这女儿告生身之父的状,我怎能准?要是准了,岂不是违背了五伦,大逆不道,我这个县令还能当吗?于是伸向签筒的手又缩了回来,并且又一次拍响了惊堂木:“杨奉贞!你可知道,天下之人无不是父母所生,你状告父亲,是违背五伦,大逆不道的,本县岂能准你的状!”
大堂两边那些衙役,手持刑具齐声喝起堂威,吓唬杨奉贞。杨奉贞为夫申冤心切,毫不畏惧,哭着喊道:“人命关天,你县大老爷就不管了?”
赖县令顽固地说:“女儿告父,是以下犯上,本县就是不准你的状!”
杨奉贞收住眼泪,斩钉截铁地说:“县里不准,我告到府里,府里不准,我告到省里,省里再不准,我就上京告御状,我就不信人命大案没有人管!”
赖县令恼怒地说:“女儿告父亲,你就是告到皇上那里,也不会准你的状!”
杨奉贞两眼圆睁,盯住赖县令:“我要是告得准怎么办?”
赖县令把公案一拍,大声喝道:“要是有人准了你的状,本县就从你的裤裆下边钻它二十四个来回!”说罢袖子一甩,退进后堂去了。
杨奉贞离开洪雅县,来到嘉定府上告,果然如赖县令所料,知府拒不受理。杨奉贞又告到四川省按察司,臬台大人也驳回了状子。杨奉贞气红了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真的上北京告御状去了。
说起告御状,却又谈何容易!从四川到北京,千里迢迢,一个年轻女子,又孤身一人,一路上要冒多少风险,但是杨奉贞夫妻情深,仇恨毒如蛇蝎的生身之父,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一定要为死去的丈夫报仇申冤!她不怕天遥地远,历尽千辛万苦,硬是从洪雅县一路走到了北京城。
要想告御状,得冒更大的风险。皇帝的銮驾出来,几千人前呼后拥,一个个都带刀如临大敌,一旦发现有人挡驾,格杀勿论!但杨奉贞既已置生死于度外,什么也不怕了。
这天下午,她看见一顶八人大轿,前边鸣锣开道,后边上百人相拥而来,便头顶状纸,跪地喊冤。轿中人吩咐收下状纸,将杨奉贞暂时关押,听候处理。
事有凑巧,这轿中人不是皇上,却是恭亲王奕。奕接了状纸后,进宫启奏了慈禧太后。慈禧听说是民女喊冤,很不耐烦,但奕一番话却打动了她:“区区民女喊冤,本不应惊动太后,但四川远离京城,老佛爷正可借以宣扬圣德,使边远府县,都知仰太后恩德!”慈禧一听,觉得如此看来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就吩咐道:“你明日将那民女带来见我!”
杨奉贞被带进皇宫,跪倒在地哭诉了冤情。女人总是容易同情女人,何况慈禧别有用心。她赐杨奉贞在一个玉石小凳上坐下来,慢慢诉说,听完后她问:“你告的是生身之父,伸的是丈夫之冤,我且问你,人伦之中,是父亲还是夫亲?”
杨奉贞回答得很巧妙,她说:“在民女看来,穿衣见父,脱衣见夫,亲父狠毒,害死亲夫,民女恳求太后依法处理!”慈禧一听,这民女说得倒也合情合理,便笑道:“我把你座下的这个玉石小凳赏赐给你,你把它带回四川,自有人为你申冤!”
杨奉贞带着御赐板凳出宫,回到旅店还没坐稳,就被在京城做官的四川人围了起来。因为他们的官场消息很灵,听说太后亲自接见了杨奉贞,并御赐玉石板凳,一个个都争着上前奉承讨好,各官员府第还争相打着轿子,来抬杨奉贞和玉石板凳回四川,以博得慈禧太后的欢心。
轿子到了成都,总督大人亲率文武官员迎接参拜,臬台大人亲身来向杨奉贞道歉,嘉定知府也早早地派师爷前来谢罪,并跟着轿子前往洪雅县,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四川省。
杨奉贞坐着轿子回到洪雅县城时,赖县令早已把毒死她丈夫的凶手——她的生身父亲抓进了监牢。但是,赖县令却被一件心事搅得坐立不得安宁。
什么事呢?就是他当初在公堂上,对杨奉贞许下的承诺——“钻裤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女子真的告准了,而且准的是御状,若是这女子真要我去钻她的裤裆,还要钻二十四个来回,这光羞也把人羞死了!
到了晚上,赖县令弄了一桌好酒好菜,招待府里来的师爷,喝到半醉,师爷问道:“赖大人愁容满面,还有什么心事,那杀人凶手不是已经抓起来了吗?”赖县令听了,长叹了一口气,就把心事对师爷说了,谁知师爷听后,反而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我说赖大人,你既然开了口,而且又是在公堂之上,想赖账那是不行的,你就准备钻吧!”
师爷的话,直让赖县令把脸都憋成了猪肝色,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正儿八经的七品知县,朝廷命官,怎能钻一个妇人的裤裆?这……这成何体统!”
师爷却自顾自地呷了一口酒,依旧笑嘻嘻地说:“赖大人,你着急的不过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一个七品知县,一个县的父母官,去钻民女的裤裆有点难为情,其实呢,杨奉贞这次被召入宫,老佛爷亲自接见,又御赐玉石板凳,圣恩非同小可!她回到成都,总督大人亲率藩臬道府各位大人迎接礼拜,也真乃身价百倍!你赖大人就在她的裤裆下,钻二十四个来回有何不可?”
“这……”赖县令毕竟老实,被师爷捉弄来捉弄去,竟急得汗水直流。师爷见赖县令也被捉弄得差不多了,就夹了——筷子菜放在嘴里,慢悠悠地说:“要是赖大人真不愿意去钻裤裆,我倒有个办法!”赖县令一听,好比死里逃生一般,连忙问道:“什么办法?”师爷却不肯说,只是催促:“来来!快喝酒,快喝酒!”赖县令忍不住恳求再三,师爷才开口道:“我说了出来,赖大人拿什么来酬谢呢?”赖县令拍着胸脯保证:“只要老兄救得小弟不丢人出丑,愿奉白银一千两表示谢意!”
师爷这才将嘴巴伸到赖县令的耳朵上,嘀咕了几句,赖县令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口中连称:“先生不愧是诸葛孔明再世,此计甚妙,太妙了!”
过了几天,赖县令写了个呈文,请求为杨奉贞建一座贞节牌坊,以表彰其不畏艰难、为夫申冤的壮举,上峰哪敢怠慢,当即批准了这个呈文。
赖县令命人找来工匠,就在大街之上,建起了一座杨氏牌坊。其实这座牌坊的真正用途,却是赖县令为自己安排的,自己每从牌坊下走一次,就相当于钻了一次杨氏的裤裆,这样既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又不失官场的体面,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