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树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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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大炼钢铁,砍树烧窑,上面的指示,要把野牛岭砍光。野牛岭树杂,以杉树、马尾松、泡桐、油茶为主,大的合抱粗,都是上百年的物事,不少老人晓得后日娘捣爹地骂。但军令如山,砍是要砍的。抽黄脚后生编成敢死队,每人一把斧头一把锯,打着红旗。开砍的那天,公社文艺宣传队还来演出了,演的是延安时期的《兄弟开荒》,锣鼓煮粥一样的。野牛岭的野兽们撒开蹄子四处跑,一头麂子撞进了人群,民兵营长开了枪,射得脑壳像烂棉絮似的,两粒眼睛远远地飞开,不闭,有泪。每个敢死队员分了四两麂子肉,我爷爷也有份,奶奶用洋芋头蒸了,好几天都响屁溜溜的。
这天一早,两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撞开了民兵营长的门,民兵营长正上气不接下气地骑在一个女演员的肚皮上,也不下来,枕头下面摸了枪:“不长眼睛的扁毛畜生!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民兵营长干完了,腰上扎了皮带,皮带上扎了枪出来了,鼓着牛眼睛:“卵事呀?”两人尿了一裤子,一人打哆嗦,说不整话,另一人也打哆嗦,结结巴巴的:“树活了?”民兵营长又摸枪,骂:“树不活还死呀?毙了你们!”费了好大的功夫,民兵营长才明白了,野牛岭出了精怪,昨天晚上砍倒的一棵大樟树今天又长上去了。
民兵营长带了几个民兵上山了,长枪短枪的。是一棵大樟树,两个人才抱得住的围,青枝绿叶的,树下聚满了人,一个个额头上是黄豆粒大的汗。民兵营长瞟了一眼树,一口浓飞到树上:“娘的,妖魔鬼怪靠边站!”一扬手叫人退了,喝了声“打”,几个民兵举了枪一阵扫射,树叶扬扬,漫天飞舞。枪声停了,民兵营长点了八个最厉害的黄脚后生砍,民兵荷了枪边上站着。日暮时分,树倒了,整个山都颤了几颤。民兵营长又叫人斫了枝劈了叶,抬到了金斗坪堆树的地方,一高兴,给那八个黄脚后生每人奖了一条印了“人民公社好”五个红字的毛巾。当天晚上,民兵营长打了我伯祖父的一条公狗,炖得烂熟,他自己吃了狗鞭。
第二天一黑早,又有人叫门了,说樟树又长上去了,民兵营长“哇”的一声吐了,两粒血淋淋的狗卵子吐在了女演员的身子上,长了小腿儿似的,在她身子上滴溜溜走,一蹦一蹦的。民兵营长火了,抽了枪出来,扣动了扳机。枪子划过女演员的身体,再穿过了床板,击破了下面的尿壶,汤汤地泻了一地。
民兵营长疯了,从此整天在村里游荡,手里拿着块木头,不时作举枪状,嘴里喃喃地骂:“妈的,老子毙了你!”死于1975年腊月,青竹标咬死的,听人说,殓尸的时候,脱了衣服,发现他全身长满樟叶。
那棵樟树到底砍下了,给女演员做了棺材,后来坟头又长出了一棵树,也是樟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