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嫂（散文）

一九九五年春。

红菊花经过一段时间精心策划，在同学、好友的支持下，大胆地开一家“菊红养生店”。当时，这一新生事物，保守的人们无法接受，相反，一直都在排斥。只有少数七零后女孩，出于好奇，偶尔有几个来光顾，生意始终不好，高昂的房租、员工的工资、家庭的日常开支、子女的学费，超乎常人的高压，将这位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顶天立地女汉子，折磨得疲惫不堪。

白天，无所事事，她购置一套音响设备，和员工一起唱流行歌曲弥补时间的空白。红菊花，不知不觉地喜欢上《美酒加咖啡》这首台湾酒廊情歌，歌词完全符合自己的处境，正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外表的坚强，内心的脆弱，开始从脸上暴露出来。文学梦破灭了；幸福梦破灭了。经常一个人呆在奔腾的河边；空旷的草地回味咀嚼记忆犹新的往事。世界这么大，为什么就只有一个人存在呢？

八九年秋，自己不甘屈服父亲的封建思想，凭着满腔激情，坚不可摧的爱，冲出严刑的棍棒，逃离温暖的家，去拥抱自己梦中编织的无限幸福。闪婚、裸婚，建立起徒有四壁的家，直到生下第一个儿子才回娘家人亲。自己一时冲动，从来不后悔。心中坚信自己眼光没有错，自己选择男人出类拔萃，宽大坚实的肩膀，就是自己最安全的依靠。他滥赌入魔、夜不归宿、从不过问家事，这些都不是缺点，是一个男人应有长处！

红菊花凭着明天会更好的信念，惨淡经营着养生馆。陪着客户、陪着员工们笑，毫不在乎已经过去的一切，也不相信正在发展的危机。

丈夫到肇庆打工不到一年，就和一个姑娘同居了。回乡的闺蜜，特意来告诉她说：“王诗华已经和外地的姑娘同居了，出双入对的，感情如胶似漆。你要不立即采取措施扼制，恐怕鸠巢就要被雀占了。”  ( ： )

自制能力很强的红菊花，听到这种意想不到的消息，心剧烈地震动起来了，这种失去正常心率地跳，是带着感情危机的恐慌，害怕。自己选择的男人，这么快就出轨了，他要抛弃爱他如命的结发娇妻，另寻新欢吗？这要传出去，自己的颜面何在？自己的男人自己宠着！她很快稳定内心的浮躁，将变得苍白脸，迅速调整为不屑一顾的微笑，看不出一点惊讶，大大咧咧、笑眯眯地说道：“一个大男人，出门在外，玩一下浪漫游戏，寻找刺激很正常，他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不会丢下儿女、父母不管，让他先玩玩吧！”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红菊花躺在显得很宽大的高低床上，往事像电视连续剧一样，开始播放最值得回放的经典：婚前，两人紧拉着对方炙热的手，在田间的小路上奔跑；在公园里毫无拘束的唱歌；在柳荫下亲吻；在清澈的河水里游泳。王诗华抱着她说：“你就是我的唯一，是我永不落的彩霞，我爱你一万年！”

红菊花带着腼腆，带着满足的笑，说道：“你是我心中的白马王子，我愿意折断天使的翅膀，用永不褪色的爱，相夫教子、侍奉父母，携着你手，直到满头白头，走完今生！”

红菊花翻来覆去地想，找不到一句有损家庭的语言，也找不到让丈夫背信弃义的借口：自己恪守妇道，对父母毕恭毕敬，对儿女无微不至。为什么视自己生命一部分的他，要抛妻弃子另求新欢呢？山盟海誓就这样软弱无力吗？想着想着，泪水瞬间冲出忧郁的眼睑，淋湿了伪装坚强的脸颊。这不是平常的泪，这是百折不挠，宽宏大度胸怀中迸出的血！

白天，红菊花为了自己的情绪不感染员工，故意讲许多笑话给大家，员工妹妹知道她心中的苦，很想一语惊醒梦中人，亲切地对她说道：“红老板啊，你对大家如同姐妹，我们都是女人，我们也有家有孩子，懂得女人的苦处。不管全世界人嫌弃我们，只有自己的丈夫把我们当宝，我们就知足了。最难受的就是丈夫出轨、无缘无故的背叛妻子。这种事谁摊上了谁都不好受，委屈难受，你就大声地哭出来吧！我们不会笑话你的。”

红菊花明白姐妹们的话，不是醍醐灌顶，也能顿开茅塞，假装哈哈地大笑，不以为然地说：“得之我之幸也，失之我之命也！自古潇湘儿女，耐得烦，霸得蛮。没有他，明天的太阳照样从东方升起来，家我扛着。”

红菊花的笑容，比以前十分僵硬，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给自己些许安慰，心中的焦灼不论是言语还是行的，都一览无余，逃不过别人的眼睛。她知道，自结婚后，丈夫就像变得不认识了，每天都在将就着过，根本没有出现期待中的爱情。她如梦初醒：自己对丈夫宠爱有加，毫无原则地迁就，原来都是错误的！一半儿是放不下自己的面子，放任自流，姑息养奸。一半儿不想伤害他的面子，他心目中没有丝毫敬畏。单调、枯燥、平静如水的家庭气氛，使他大胆地移情别恋。不祥的预感，家就这样破了，白头偕老，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编织的春梦罢了！

员工们都说：“姐姐啊！以后我们就叫你“憨嫂”吧！遭的是自己的罪，养的是王家的人。一代才女就这样埋没断送了！”

已经到了年底，红菊花提前两天给员工们放了假，自己努力隐藏内心的伤痛，认真地置办年货，给父母添置新衣。

腊月二十八，憨嫂正在附近小超市选购年货，大儿子兴高采烈地跑来对妈妈说：“妈妈妈妈，爸爸回来了！”

红菊花此时喜出望外，一石激起千层浪：王诗华出去打工快两年了，从来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问好，也没有寄一块钱回来家用。过年回来了，证明家在他心里还是很重要的。苦累不算什么，自己有千言万语要倾诉，哪怕在他温暖的胸膛靠几分钟，也是最好的慰藉，也是最好的奖励。她立即放下手里的东西，拉着儿子的手，急忙跑回家，迫切地希望早点见到日思夜想的丈夫。

他回家不是与妻儿父母团聚，他是回来离婚的：原因是新欢已经有了，理由是与女汉子不是一路人。不护短的公公婆婆，打心眼里喜欢这位任劳任怨的儿媳妇，坚决反对儿子离婚。红菊花此时心中万念俱焚，头在不停地晕眩，天要塌下来了！心脏似乎要停止跳动，只是在努力地挣扎着。她强忍往外奔涌的泪水，对丈夫说：“父母身体不好，经不起刺激；儿子读书一直是全班第一，不要因为我们感情出现小小的裂痕，断送他的美好未来！”

红菊花妄想王诗华浪子回头，迷途知返，用这些年为家操劳的事实做筹码，拒绝离婚。

迎接新年鞭炮声，震荡夜空。王家非常清静，他们沉浸在持久性的冷战中，同床异梦，谁也不想打破这种寂静。

年初二，王诗华提着一包换洗衣服，没有向任何家人道别，就急匆匆地走出心中厌烦的家。“憨嫂”红菊花，自称女中强人，吞咽正要奔放出来的泪水，自作多情地跟着他走到门外，目送他毫不满意、渐行渐远的身影，抱着最后一点，根本不可能的幻想。期待他停下绝情脚步，回头望一望，望一望养育他多年的家；望一望为家含辛茹苦的糟糠之妻；望一望嗷嗷待哺的儿女。只到他消失在视线里，也没有见到让她为之一振的小小举动。他的离开，就像自己当年离开父母那样坚定。

红菊花不寒而栗，无数的尖刀在心头使劲地乱扎，天地在旋转，眼前一片黑暗。自己掉进了万丈深渊的冰窖里：难道自己选择的丈夫真是个伪君子吗？难道自己的一生注定要以泪洗面吗？无助的憨嫂没有办法止住泪水，像断线的珍珠，“簌簌”地往下掉。

回到客厅，步履是多么艰难。打开碟机，拿着麦克风的手，不停地在颤抖。失望、无助，她跟着音响哽噎地唱起来：“美酒加咖啡，我只要喝一杯。想起了过去又喝了第二杯，人说爱情像流水，管他去爱谁。我要美酒加咖啡，一杯再一杯······”

2019年3月17日于珠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