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江南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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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沟沟溪边边的 垫高脚尖伸长脖子向往天尽头的江南。江南,一个字来形容:俏;两个字,烟雨;三个字,意绵绵; ,碧水长天;五个字,脉脉却轻寒;六个字,小桥流水人家。江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成了每个中国人珍藏心底的 。我也不例外。讨厌目之所及尽是高山,厌倦道路尘土飞扬,倦听 鸣蛙噪,盼能去江南走一遭。结果,走了不止一遭,大学四年,至少往返了五遭。冬冬夏夏,风景或由枯木林渐变为平原雪,或由山花红紫变为柳绿桃红,或由乡野小村落变为繁华大都市。我被江南迷住了,越陷越深。越陷越深的还有一段小 。贾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我觉得最前面应该加两个字:“江南”,又或许江南水做的不仅是江南的女人还有江南的男人,我那男 便是例证,生得一副俏模样不说还细皮嫩肉,让身为女子的我颇为羡慕嫉妒恨,于是乎送他一绰号“小白脸”。细雨绵绵的时候,他 打一把伞拉我坐在紫藤花架下,坐在鸟语花香里。晴光朗朗的时候,他喜欢捧一本书陪我坐在石凳上,坐在风声竹影里。然而,缘分,缘分,缘尽必分,这世上没有永恒的缘分,正如这红尘没有永恒的 。终究是分了,我和他,那个俊俏的江南小伙子,痛过了,伤过了,哭过了,累过了,依然,他属于江南。一如凋零的爱情,我那如梦的江南远去了。
初返故乡,新奇与愤懑交织。新奇“鸡声茅店月”,“夕阳山外山”的风情,愤懑自此只能 ,再难有“鱼戏莲叶间”,“画船听雨眠”的境界了。然而,某天,意兴阑珊的我被妹妹死缠烂打拽到山脚以后,有句话在我脑海酝酿成形,并且这种 越来越强烈,以致于我挥臂呼喊:“山峦不输俏江南”,声音在崖壁间回荡,惊飞了喜鹊,惊动了竹林,最终隐匿进淙淙流水,消融进湛蓝天际,这感觉,真爽。
我以为山中四时,春花烂漫,夏山如碧,秋叶丹枫,最丑当数枯槁寒冬,光秃秃,赤条条,死沉沉,冷飕飕,再怎么贬损也不分。然而,走过这一遭,我才发现那掩盖在萧条假象之下的色彩斑斓,千姿百态和蓬勃生机。四季更迭,景色常新的变换之美,于水天一色的江南,无疑是一种奢侈。
青黑相间的石板坡,很陡很光甚至微微发亮,我下意识的蹭了蹭鞋底,仿佛这么磨几下就不会打滑了。有些路段尚有枯草可拉拽,有些地方,则只能踩着前人踏出的小窝艰难行进。路的一侧杵了几个坟包,长眠于此的大概是一生耕作于此,死后便邀青山作伴的农人。终于稳稳当当站在山巅,脚下是画卷般铺展下去的,耀眼的红,是盛放的,颗粒红似火,红似血的救命粮;头顶是无线延展的,湛蓝如洗,万里无云的天空:上限和下限倏地拉长,顿觉天地浩大,浮生蝼蚁。若在江南,是万万体会不到此种妙趣的,视野只水平延伸开去。我和妹妹商量着再不走崎岖小路,只消行在盘山公路上,沥青铺路,大可优哉游哉。
这一游便彻底 了我对冬的歧视和对山的偏见。正如江南的白墙灰瓦融入碧水长天,乡野院落也巧妙掩映在枝枝叉叉中,与周遭的景色极为协调。黄泥糊的墙,黑瓦间或夹杂茅草沏成的屋顶,房梁上倒悬着的金黄的玉米棒子,还有一只溜走的棕色小猫或者一条白的狗,再在院门前的大树上搭一根老竹竿挂几件黑的或土黄的衣服,这就构成一个完整的家。
江南多桥,二十四桥,双桥,枫桥,断桥等等名胜不胜枚举,它们都是四平八稳的石拱桥,桥下的水仿佛也永远是那么四平八稳的淌着。大抵有水有人的地方便有桥。半山腰上也架起了一座桥,因为山坳里冲下来的水。两山之间也勒起了长长的铁索桥,有或烂或糟的木板铺了,手抓在铁索上,脚踩上去身子就往两边晃,连着铁索摩擦的吱妞吱妞声,生怕一个不稳栽进怒吼的波涛中,惊险又刺激。
有清泉自白石飞出,陡然泻下,冲击潭底石块,水花飞溅,再缓缓吻别摇摇欲坠的灌木,半黄半绿的芭蕉还有郁郁葱葱的松针,最终没入桥底,静静隐匿。循着水声上去有一汪寒潭,被几块胡乱挨挤着的巨大黑石围住,更添幽深清冽,据说这里曾经藏着一条黑龙,庇佑此方人丁兴旺。寂静抑或喧哗,溪涧抑或激流,山中水之美不亚于江南千顷一碧的江河湖泊。
江南多垂杨翠柳,风过处,飞花飘絮,常勾起人缠绵悱恻的情思。以前,最不屑最不忍顾的是万木枯槁的败落形状。然而,当我真正置身枯木林中时,得到的却是 ,是蓬勃,是死亦高大挺拔,昂扬向上的 。枯藤缠着老树指向蓝天,树干直愣愣往上冲,树杈或曲或直,或散或收,不论何种形状都仿佛要够到天际一般。不仅如此,枯木并不都是枯黄,有的黄绿相间,有的棕黄,有的焦黄,有的乌黑,有的亮白,有的灰白,有的银白。也并不都是光秃秃,有的落了半边,有的只剩几片悬在那里,还有的拽着风干的果儿摇晃。树干也是不同的。有的皲裂了,脆皮已经卷曲了,仿佛一触即落;有的光滑如洗,白的泛着银光,绿的似卷了一层青苔。大树也好,小树也好,全都定格着夏日里郁郁葱葱,蓬勃向上的形状,只是剔除了那华丽丽的花与叶。岁寒三友中的松与竹成堆成团的缀在林间,昭示着严冬过后的草木葱茏。枯木只是怕冷,酣眠去了。试问在这样昂扬向上的氛围中,谁还将那绵绵情思挂在心头而郁郁寡欢呢?
一头黄牛站在山坡上,将嘴挨着地皮啃草,虽已下过雪,结过霜,它还是能从枯草中寻出美味的青草来。时而抬头俯瞰经过的路人,时而甩一甩长尾巴,或蹬几下蹄子,此时,嘴里一定还在细细咀嚼美餐,欢快无比,看它悠然的神情就知道了。这画面之惬意并不亚于牧童骑水牛。
我曾以为除却江南不是景,现在看来,大错特错。单是冬季山景就带给人无尽喜悦,更遑论春夏秋。我曾讨厌高山障目,现在却觉得山顶是山里 命的支点,因望不到而奋斗不息,直至把山踩在脚下,活出 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