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我心中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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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阴雨连绵的天气,阳光照亮了整个大地,人也感觉清爽多了。我伸出手触摸阳光,菱形的阳光碎片,包裹着我的手,璀璨夺目,眯着双眼,不是刺眼的痛,而是耀眼的温暖。
晾晒的被子,经过三十多年渗入肌肤的味道,里面满满的是我的气味。被单深红色染了一片,鲜艳如花中之王芍药,牡丹红艳艳如山水画般渲染了整个被单。被单上的凤凰,经过那么多年水的洗礼,依然有飞之欲出的气势。我不禁又想起了外婆。轻轻的,鼻孔靠近,一股清香的洗衣粉的味道。干完活,我拿出珍藏已久的相片,一页一页的翻看。都是我小时候充满童趣的照片。突然一张黑白照片湿润了我的双眼。那是外婆的唯一一张单人照。乌黑的齐耳的短发,梳得不翘一根发丝。头发往后梳,一根铁捁牢牢的固定在额头上方。饱满宽阔的天庭,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清澈明亮,稍微丰满的瓜子脸。外婆呀,六十多岁的你还是那么美!
悠悠岁月,回忆往昔。七岁那年,外婆外公来到我的新家。暑假的时候,妈妈要加班,外婆便留下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得了重感冒,外婆辛辛苦苦熬了药捧到我的面前。没有了爸爸的严厉,没有了妈妈的约束,我更加肆无忌惮。“乖,把药喝了!”“好苦,我不喝,我不喝!”“喝了对身体有好处,感冒很快就会好的!”此时我再也忍受不了外婆的低声下气,苦苦哀求。“你再说,再说我就把药给倒了!”外婆仍然死缠烂打,我从客厅跑到房间,从房间跑到厨房,外婆一步不离的追着我。后来,一妙计从我脑中冒出来。“你走开,我就喝!”外婆频频点头。趁她不注意,我把药倒到花盆里了。
回忆此情此景,我的心里很难受。我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对着外婆大喊大叫,怎么可以这样不敬重我那情深义重的外婆呢?
一天,我们全家一起散步。我吵着回家看电视。爸爸立即火冒三丈,给了我一巴掌。我感到极其委屈,拼命的往家里跑,爸爸就拿着鞋子追着我。外婆见状,立马追了上来,用她矮小而健壮的身体为我挡住了这次惩罚。
二十年后,我踏上了回乡的旅程。离家乡越来越近了,路上,风轻轻吹起我的头发,撩起了我对外婆的思念。外婆是童养媳,十五岁那年稼给了外公,她比外公大两岁,当她裹着小脚,戴着头巾满脸羞涩的坐在坑上的时候,外公已经进入了梦乡;当她照顾着太婆和年幼的舅公,怀着孩子在田里插秧的时候,外公已经做了村里公社的书记;当她先后生下八个孩子,夭折了两个,看着他们一个个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外公也已退休在家安享晚年。 ( : )
对外公的爱,外婆做到了善始善终;对子女的爱,外婆做到了尽心尽责;对整个家庭的爱,外婆做到了无怨无悔。
外婆一字不识,却没有半点男女卑劣之念,儿子女儿同等对待,再苦再累再穷,也要供孩子们读书。外婆是农村妇女,却懂得自强自立自尊,对待外人不卑不亢,却为了孩子们对老师尊敬有加,逢年过节,外婆都会准备一蓝子鸡蛋,一大碗肉送给老师们,好让孩子们在学校不受委屈。
外婆用她整个身心,攩起了庞大的家庭。每天早上,起床喂鸡、喂猪、煮粥、打扫卫生。家里的衣服,是她一针一线缝补出来的;家里的被子,是她用灵活的手脚不分昼夜一张张赶制的;家里的柴火,是她赤着脚趟水过河上山一条条辛苦砍来的。
外婆用她真挚的心,点燃了外公对她同样热情的爱。他们的爱,是纯洁无暇的,他们的爱是无私付出的,他们的爱像雪一样美,一般宁静,悄无声息,却会在爱情、人生的雪地里留下两行缠绵交织的脚印,他们的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他们唯一的一张彩色照片,是花了钱请县里的摄像师,一次一次不厌其烦的摆着姿势照的。在他们的感情世界里,没有城里夫妻那样摆着各种花俏的姿势,没有儿孙成群热热闹闹的捣乱,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私下里和在别人面前,表里如一。
拍照那天,是冬天,刮着寒冷的风,子女们都回来了,那是他们第一次照彩照,心里特别的兴奋、紧张、不知所措,他们不知道,那架着架子的相机为何要一闪一闪的,为何能将如此高大的他们拍进一张小小的照片里,而且都是准确无误的。他们不会做表情,不会摆姿势,不会整理打扮衣服,甚至不会微笑,舅舅姨妈们帮他们剪了发,梳好头,戴上帽子,可他们还是没有进入状态,等到摄像师喊“笑一个”“靠近点”“脸摆正”“不要那么严肃”,他们却还是未能照出一幅令人满意的相片。
有时,爱是无需用言语来表达的,也不是外人能看得出来的。在外人面前,他们一句话也不多说,私下里,他们的话也很少。一个冬天的夜里,外公喝碎了洒,第二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医生赶来,说是中风了。外婆立即变了个人似的,泪刷刷的流下来。在外公瘫痪的六年里,外婆从始至终,没有放弃过外公,放弃过希望,他们结婚五十多年,没有风花雪月,没有甜言蜜语,有的只是相对无言的相濡以沫。每个日日夜夜,外婆重复照顾外公的每个动作:翻动、换衣、擦身、喂药、冼衣。唯一件不能在外公面前做的事就是掉眼泪。
家乡的风景依然没变。水依然那么清澈,缓缓流动,散发着碧绿的光泽;山依然那么伟岸。错落有致的梯田,黑色低头吃草的水牛,岸边摇着屁股的鸭子,守护在门前嗷嗷叫的黄色老犬,四处啄石子的金黄羽毛的公鸡。青青的山,绿绿的水,新鲜的空气,让我忘却了旅途的劳顿。终于到家了,我下车,拖着并不灵活的腿,走进熟悉乡村。被虫子咬过的花生叶茂盛地开着,番薯叶开满了一地,那棵外婆照顾了一生的黄皮树静静地静静地迎来一个又一个儿孙,又悄悄地悄悄地送走了他们。
乡村依然如以往一样风景秀丽,只是远处的田地又陆续建起了新楼。外婆和舅舅住在一起,住的是新盖的楼房。外婆住一楼,和保姆住在一起。一进房门,我和妈妈就快步奔向外婆床前。妈妈说:“母亲,我回来啦!”外婆极力睁着双眼:“你是谁!”“我是您二女儿!”妈妈温柔地说。外婆又看看我:“这是谁?”“我是阿健,您的孙女!”“不认得了。”我仔细的观察着外婆。弱小得像个小孩,散乱的白发,浑浊而突出的双眼,肿得比左腿大好几倍的右腿,骨瘦嶙峋。不错,这就是得了重度老年痴呆症已经很久不能自理的外婆,这就是被头晕与红肿的腿折磨得整天只能躺在床上的外婆。我的双眼顿时湿润了,听着前来看望亲戚嘘寒问暖,看着外婆的一帮子女围着她你一言我一语,我摘下眼镜,用手指擦了一下快要涌出的泪水,又匆忙戴上眼镜。
一进客厅,却发现它有点空旷、阴暗。墙的正中央,是一台旧式电视机。最上面,挂着毛主席画像。画像的旁边,是十几年前外公的照片,满头的白发,无神的双眼,因没了牙齿而深陷的双颊。外公八年前已离我们远去了。外公,您在天国想念着外婆吗?知道她现在如此痛苦,您的心是不是也放不下?如今啊,我的外婆却要吃着安眠药,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几乎滴水不进,饭菜不吃,母亲归家急急探望,她醒来,因了老人痴呆症,良久才认得母亲。外婆的手长满老人斑,皮肤比纸还要薄,手关节已经肿涨得不成形,青筋暴突,指甲又黑又长……
妈妈帮外婆改衣服去了,我上了楼,换了睡衣,躺在床上休息。眼前的这张床怎么这么熟悉?这深红色的木床,散发着亲切的味道。这一张张叠好的花样老土的红色被子怎么好像我家那张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一切的一切,不就是外婆的味道吗?我们家的床、被、凳子不都是外婆送给妈妈当嫁妆的吗?它们一直一直生存到现在,这二十八年来日日夜夜陪伴在我身旁。三十多年了,我家的床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了,原来这三十多年来我一直沐浴在外婆思念与关怀之中,一分一秒永不停歇。
人老了,就是这样的落寞这样的孤单这样的生不如死。外婆有这么多的儿女,这么多的孙子孙女,可是到她垂垂老矣时能承欢膝下的又有多少人呢?能真正赡养她的,陪她说话聊天吃饭的能有几个?外婆忙忙碌碌了一生,为杨家生儿育女,终日奔忙于乡间山野之地,直到她老人家八十多岁才终止了一生的劳作,终于等到可享天伦之乐时却得了这个病,此时儿女们也上了年纪,回乡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孙辈们、曾孙们也忙着家庭、事业、读书,没有几个能经常回家陪伴她。
外婆,我亲爱的外婆,我可怜的外婆,如果我的行动能够便捷利索一些,如果我的身体能够健康一些,我一定会再来看您的。外婆,那棵黄皮树还是如此的绿意盈盈,枝繁叶茂,我希望您能像它那样长寿,外婆,我们等着它的下一次结果呢!
黄皮树呀,黄皮树,你立在田地的边缘,长得那么茂盛,深绿的叶子,丰满的黄皮,几十年了,风风雨雨,沧海桑田,你依然屹立不倒,依然风姿绰约,依然死死守候着家乡的梯田。这黄皮树,不就是恩泽子孙的外婆吗?不就是外婆对我们的思念,对我们的爱吗?
外婆呀,您为什么那么傻呀,八十多岁高龄,为了给我们摘黄皮,摔断了脚,从此便躺在了床上。
合上相册。我的思绪仍然抑制不住,飞到了我的家乡,飞到了外婆身边。外婆呀,如今痴呆的您,可曾回忆起小时候你为了给儿女赚煤油灯的钱而养的那三只可爱的小鸭子?您可曾记得为了这个家您上山打柴儿女们为您担心了一整夜的情景?您可曾想起你为了儿女们的学业把家里仅有的鸡蛋送给老师的画面?
我用手再去抚摸那张红色的被单,不襟泪眼婆娑,外婆,这张被单还散发着您慈祥博爱的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