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故事]一个人的战争

1。重要电话
　　
　　海临县县政府扩大会议结束后，县长崔茂林回到办公室，几个老资格的局长主任也跟了过来，他们脱去开会时的一本正经，返璞归真到哥们朋友的状态。
　　
　　财政局牛局长说：“东风吹，战鼓擂，‘八项规定’显神威，好久没吃请了，嘴里都能淡出鸟了，崔县长，这会议也结束了，真的不管饭？”
　　
　　崔茂林笑着说：“老牛，你要真牛，就请大伙搓一顿呗。”
　　
　　牛局长说：“我可不敢捅这马蜂窝。”
　　
　　环保局朱局长说：“崔县长，现在单位里什么都不让发，还要没收会员卡什么的，环保局本来就是清水衙门，如今水都快没有了，手下们人心思动，我都快成光杆司令了。”
　　
　　崔茂林笑着说：“那就等他们辞职呗！”
　　
　　朱局长笑了笑说：“他们还真光打雷不下雨。”
　　
　　信访局赵局长一向口无遮拦，说：“崔县长，现在的一些老百姓，不是给脸不要脸，是不给脸他要脸。上次云头村有几个访民，一口一个纳税人，真把自己当美国人了。”
　　
　　崔茂林笑着说：“来来来，给老赵拍个视频，然后放到网上去！”
　　
　　众人一阵哄笑。
　　
　　崔茂林享受着难得的活跃与放松。作为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员，他大部分时间生活在特定的氛围里，在那个氛围里，有其特有的话语体系。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不能出一点差错。就比如刚才几个“大爷”的牢骚，任何一句放在台面上讲，都够摘乌纱帽的。同理，如果喝酒吃饭聊天时，一本正经地说台面上的话，人家也会把你当成伪君子。
　　
　　片刻的轻松还没有享受够，崔茂林接到了权道良的电话。
　　
　　权道良是江河市委组织部干部处的处长，和崔茂林是大学宿友，两人脾气相投。想当年，他们经常彻夜深谈，指点江山。诨名“老狗”的权道良痛恨贪污和腐败，说如果他当国家主席，他一定会恢复凌迟的酷刑，对所有的贪官一律凌迟；而对搞女人的贪官，则让他们和情妇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做“活塞运动”。
　　
　　大学毕业后，两人都从政，一个从基层发迹，一个在市委机关稳扎稳打，相互帮衬，比翼齐飞……
　　
　　崔茂林朝局长主任们摆摆手，示意别闹腾了，这帮人精们明白有重要电话打进来，瞬间石化。
　　
　　“道良，有何指示？”崔茂林问。
　　
　　“你说话方便吗？”权道良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崔茂林先天南地北地“打情骂俏”一番，而是直奔主题。崔茂林一愣，知道权道良有要事相告，不由得板正了脸，小声道：“稍等！”
　　
　　崔茂林捂着手机，对局长主任们说：“各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散会了就老老实实回家陪老婆，别给我惹麻烦。”
　　
　　局长主任们见状，立马走人，办公室就静悄悄的了。
　　
　　“道良，现在方便了，请指示！”崔茂林挺直了腰杆，把手机捂在耳朵上，唯恐漏听一句。
　　
　　权道良小声地说：“茂林，我可是冒着杀头的危险给你打这个电话，你能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你记在心里，烂在肚子里吗？”
　　
　　崔茂林充分意识到事情的严肃性，说：“道良，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该说的我会说，但不会多说一句，不该说的我一句也不会说。”
　　
　　“我就是相信你的为人我才冒这个险的。”权道良说，“你给我仔细听好了。”
　　
　　2。三个问题
　　
　　权道良没有虚张声势，他打来的电话，其风险性足够掉乌纱帽，说“杀头”也不为过。
　　
　　权道良电话主要内容是：江河市纪检、组织、监察等部门，已经联合成立一个特别工作小组，近日将前往海临县，调研该县干部的工作作风问题。工作小组一竿子插到底，不打当地政府的招呼，全程秘密调研，并采用偷拍的非常规手段，记录调研情况。工作组将搜集到的材料，直接上报市委，市委将认真研究材料，解剖麻雀，举一反三，找到当下基层组织中干部工作作风的通病，采取相应措施，制定江河市干部转变作风的条例。
　　
　　听到这里，崔茂林禁不住冒冷汗，他想到刚才局长主任们的言行，如果被工作组听到，后果不堪设想。
　　
　　“道良，太谢谢你了！恕我多问几句，工作组成员不可能是隐形人吧，即便他们不打招呼，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总可以认出的吧。”
　　
　　“不可能！”权道良说，“怎么样让工作组人员不被发现，‘国安’的同志们帮助制定了方案，工作组或隐藏在老百姓中间，或者以谈生意之类的名义和你们接触，总之，就跟当年地下党开展工作似的，详细方案我这个级别的人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工作组会选择三个问题进行调研，这三个问题，一是舆论反响大的；二是海临县群众反应强烈的；三是官商勾结侵害海临县老百姓利益的。具体哪三个问题，我不清楚，你当县长的应该会清楚。”
　　
　　“知道了！谢谢道良！”崔茂林抹着头上的汗。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好自为之吧。我再提醒一遍，我冒着杀头的危险，怎么保密法，你看着办！”
　　
　　“道良，你放心。我保证，海临县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包括朱书记。”崔茂林说。
　　
　　“好吧！”权道良挂断了电话。
　　
　　崔茂林闭着眼睛靠在大班椅上，筛选海临县群众反应最强烈的三个问题。下班的时候，他框定了目标。
　　
　　第一个问题肯定是云头村的通电问题。
　　
　　云头村是海临县海拔最高的行政村，两百多口人家分布在云头山的山脚、山腰、山峰处。村里的年轻人大都逃离了家园，外出打工，留在村里的人不过百十个老弱病残。云头山不大，但山势陡峭，村里的经济一直没有发展起来。山外的人都在玩4G了，可云村人还没用上电，照明全靠烧松脂来解决。
　　
　　两年前，云头村有个叫李光明的少年，在山下的镇中学读书。李光明天资聪明，尤其擅长抽象思维，镇中学决定派他参加省里组织的“奥数”比赛。
　　
　　赶赴省城参赛的前两天，李光明回家。晚上，他挑灯夜战，复习功课。当时，天气寒冷，李光明的爷爷奶奶把家里遮挡得严严实实，爷爷奶奶在松脂燃出的灯光下，幸福地陪着孙子，他们哪里想到，灾难正在降临。
　　
　　由于前几天是阴雨天，松树枝很潮湿，不能充分燃烧，屋里的一氧化碳浓度越来越大，最后，祖孙三人全部中毒死亡……
　　
　　悲剧先是由微博曝出，紧接着各类媒体跟进，越闹越大，最后连央视也关注了。海临县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县里决定抽调资金，解决云头村的通电问题，但后来又不了了之……
　　
　　3。光明工程
　　
　　“云头村光明工程”现场办公会在云头山山脚下举行，崔茂林主持会议。县财政局、供电局、建设局、公路局等相关部门的头头在场。崔茂林指着高高在上的云头山说：“云头村的老百姓还生活在原始社会，还没用上电，我们作为老百姓的公仆，有愧啊！”
　　
　　局长主任们并不知道周围埋伏着工作组，依旧口无遮拦。